冬節將至,新雪初霽。
裴宅東側撫仙閣西梢間主臥內,銀霜炭盆還殘有餘溫,昏昏燭影籠在大紅色銷金撒花鴛鴦戲水帳上,帳中美人如花嬌靨,顛倒眾生,是千年難得一見的人間尤物。
林驚枝檀唇微啟,半夢半醒中似有一團火置於她心口,眼尾嬌紅如胭脂般暈開,長睫處濕氣未散。
她掙紮著想要離那東西遠些。
亦是炙熱……
下一瞬隻見她鴉羽般的睫毛細微一震,猛地睜開了眼睛,從混沌無邊黑暗中抽離出思緒。
逐漸清明的視線對上了一雙,幽深半斂,隱含欲色的漆眸。
“裴硯……”驚詫聲變成了,她唇內不成語調的輕吟。
也不知過了多久,裴硯從她身上起來。
清冷眉目瞧不出任何情緒,修長指尖從被褥裡,翻出同那絳紅色鴛鴦交頸繡紋小衣,堆堆疊疊纏做一處的薄綢裡衣。
鑲滾了連枝花紋的裡衣,裹著他強勁有力的臂膀,寬肩窄腰,一雙長腿繃直有力,不見半點贅肉。
林驚枝記得,自己明明已經死了。
怎麼會回到撫仙閣,裴硯房中?
苦澀在喉間蔓延,不禁有些失神,陷入回憶。
……
猶記得那年冬至前夕,她從嫡母那得知,父親為了攀附裴家高枝,已經把她許配給裴家那位謫仙清俊,性如白玉的長子。
作為豫章侯府庶女,生母在她七歲那年就沒了,家中又姐妹眾多,她並不得寵,自然是沒有說“不”的資格。
更何況要嫁的人是裴硯,他可是整個河東郡,閨中待嫁嬌娘的夢中情郎。
而她能被家族選中,自然是因為生了張,但凡男子瞧上一眼便會動心的瓊姿花貌,才成為這場待價而沽聯姻中,重要籌碼。
卻不知這門親事,同樣也是裴家主母瞞著家中長輩,擅自做主給裴硯定下的。
雖然在婚後,裴家上下都瞧不上她庶出身份,明裡暗裡總有些流言蜚語,說若不是因她一張狐媚臉,私下不知廉恥勾引裴硯,這才攀上了裴家的高枝。
好在裴硯與他們不同,對外頭傳言從未放在心上,對她也並無不滿,平日相處更是體貼入微。
作為裴家不受待見的媳婦,在規矩嚴苛的裴家內,作為女子但凡沒有征得長輩同意,是輕易出不得家門的。
但裴硯寵她,他會在春天,帶她騎馬踏青。
夏日時尋了借口,攜她去極遠的莊子上避暑。
秋冬寒涼,也總會記得她的小日子,還曾親自去山中獵了極其珍貴的紅狐皮子,隻為給她裁剪一身新鬥篷。
這些都是她在豫章侯府那間四方大小的破舊院子裡,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十多年,從未曾體會到的溫暖和愛憐,她甘願沉淪其中。
可惜天不遂人願,林驚枝嫁入裴家三年,都不曾有孕。
在這之後,她好不容易懷有身孕,卻在三日前,不慎小產了。
盛夏時節,焦噪蟬鳴聲裡,暴雨驟然而至。
林驚枝隔著朦朧雨幕,聽得窗外的風雨簷下,貼身丫鬟晴山正與人起了爭執,晴山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依舊斷斷續續傳進了林驚枝耳中。
原來在她小產的前幾天,婆母就送了兩個身家清白的婢女到撫仙閣,裴硯的書房中,美名其曰給他貼身伺候。
長輩親自送的丫鬟,他雖然收下,但也隻是吩咐了在外院掃灑,並沒有放在屋中伺候。
對於這點,林驚枝倒是放心的。
雖然裴硯隻要在家中,夜裡都會同她親近,但他那方麵的事情卻是異於常人的克製,就算每次和她做,明明感覺他在情|-欲翻滾時,恨不得把她折騰一灘水,吞入腹中才好。
可到了最後關頭,他卻總能極其自律的停下來,從不放肆。
成婚這些年,裴硯除她以外,更是潔身自好到離譜的程度,就算是衣裳被府中丫鬟不小心碰了,他也絕不會再穿。
隻是今日府中,似乎處處都透著奇怪。
窗外那婦人趾高氣昂的聲音,並沒有因為她貼身丫鬟晴山的製止有所收斂,反而愈發大聲朝裡頭道。
“夫人沒了孩子日日呆在院中,恐怕還不知曉吧?”
“家中郎君幾日前,從邊關帶回了沈家嫡女,沈大姑娘沈觀韻。姑娘是幼時陪郎君一同在汴京皇都長大的玩伴,更是當朝貴妃娘娘嫡親的侄女,按照輩分,就算喚郎君一聲表哥也不為過。”
林驚枝還在疑惑,沈家和裴家不曾沾親帶故,為什麼沈姑娘要叫裴硯“表哥”。
那說話的李媽媽已經推開守門的晴山,自顧自的把人給請進來。
“老奴已經按照郎君的安排,把沈姑娘妥當安置在撫仙閣中,按照禮數,少夫人是該親自出來迎接沈姑娘的。”
林驚枝靠在暖閣的美人榻上沒動,隔著薄薄的八寶牡丹纏枝屏風,視線落外頭在沈觀韻交疊而握放在小腹處的手上,那個位置尤為明顯,小腹已明顯微微有些隆起。
她前幾日才沒了孩子,又怎麼會不知,這分明是有孕的表現。
林驚枝隻覺胸腔裡梗著一口氣,眼前陣陣暈眩。
外邊沈觀韻柔軟嗓音,已經隱隱約約傳了進來:“李媽媽,她既然不願,也罷。”
“表哥這些年刻意隱瞞,與我之間關係,自有他的理由。”
“如今表哥已恢複燕北六皇子身份,按照旨意回宮繼承太子之位,暫把我安頓在這撫仙閣,也是心疼我身子骨受不住路途勞累。”
“……”
後來外頭說了什麼,林驚枝已沒了印象,加上小產後身體虛弱,讓她徹底陷入昏睡。
等再次醒來,就已身處於陰暗潮濕的地牢,被刺瞎雙眼,秘密囚禁。
直到三年後,宮中賜下鴆酒,慘死在裴硯登基前夜。
想起過往種種,在燭花微爆聲中,林驚枝壓下心底所有疑慮,微喘著濁氣。
冷汗已經濕透她身上半搭的衾被,身下一絲|-不掛,露在衾被外頭像花苞般泛紅的腰窩,還透著,他方才啃下的,若隱若現的緋色牙印。
寅時剛過,天色朦朧。
裴硯已起身去一旁耳房沐浴,按照往日相處,林驚枝就算是再累,也必定要起身親自伺候他的。
裡頭靜了一瞬後,水聲響起,沒過多久就是衣料穿戴的聲音。
林驚枝閉眼,伸手扯下帳幔,遮了從槅扇外透進來的天光。
可沒過多久,帳幔就被人從外頭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