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小金豆外,還有每年阿娘都會給她準備的壓祟錢。
而今年的除夕,她兩樣都收到了。
林驚枝情緒起伏,心底酸澀,捧著小金豆的掌心顫得厲害。
她慌忙站起來,想去內侍箱櫥裡尋一個檀木匣子把金豆裝進去,可起身瞬間,她驟然撞在了裴硯身上,手中金豆撒了,滾得滿地。
看著落在地上的金豆,林驚枝再也壓製不住情緒,她突然軟身蹲下,雙臂攏著膝蓋,嬌媚媚的桃花眼中,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顆顆砸在地上。
她情緒來得突然,哭得撕心裂肺,好似要把前世和今生的所受的委屈,全都痛哭出來。
這一刻,裴硯漆眸一顫。他抿著的薄唇有瞬間僵冷。
林驚枝的哭聲,猶如天地間最寒涼鋒利的劍,夾著呼嘯冷意,似瞬間刺破他的胸腔攪碎心臟。
裴硯捂著心口悶哼了聲,他瞧不出任何情緒波瀾的清雋麵容,更是連血色都不見半分。
林驚枝哭累後,就被裴硯俯身小心翼翼抱回床榻。
她長睫閉著,眼角還掛著晶瑩剔透的淚珠子,睡夢中都在小小聲地打著哭嗝,衾被下軟軟的身子被裴硯摟著,蜷縮成了最沒安全感的一團。
“阿娘,想你……”林驚枝呢喃了聲。
到了第二日清晨,林驚枝從夢中醒來。
昨日哭過,此刻眼尾還壓著淡緋色,眼角淚痣如同朱砂點過。
屋裡,晴山和孔媽媽壓著腳步聲,在輕手輕腳地整理衣物。
見林驚枝醒來,守在一旁綠雲趕緊道:“少夫人醒了?”
“距出發還有一個時辰,少夫人可再多睡半刻鐘。”
林驚枝眼中帶著迷茫:“出發?去哪?”
綠雲點了點頭:“今日初二,是郎君帶少夫人回娘家豫章侯府是日子,少夫人忘了?”
林驚枝蹙眉想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前世裴硯的確會在每年初二帶她回豫章侯府小坐片刻,但從不會久留過夜,所以並沒有要帶許多東西。
可抬眼看去,晴山和孔媽媽忙忙碌碌整理箱籠的模樣,難不成,裴硯準備過夜再回?
林驚枝桃花眼微眯,下一刻她覺得懷中似乎抱著什麼東西硌在她心口上。
等起身掀開衾後,她才注意到她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檀木匣子,匣子上掛著一把純金的小鎖。
而她手腕上用紅線穿著,同樣掛了一把純金的小鑰匙。
這是什麼?
好奇之下,林驚枝用鑰匙打開鎖扣,裡頭裝著整整二十七顆小金豆,一顆不落。
難不成是早上丫鬟,給她都找出來了。
林驚枝抬眸看向碧雲:“這裡頭東西,是誰幫著尋出來的?”
綠雲搖了搖頭道:“少夫人,奴婢不知。”
“卯時郎君起身出門後,奴婢進屋給少夫人掖被角時,少夫人懷中就是抱著這匣子睡的。”
“昨日夜裡是奴婢外屋外值夜,除了郎君外,並未見晴山姐姐和孔媽媽去少夫人屋中。”
林驚枝抱著那不過是比她巴掌稍大一些的檀木匣子,因用力過度指節都泛白了。
孔媽媽和晴山整好外出所帶的箱籠不久,裴硯從外間邁步進來。
他今日穿了一身象牙白圓領對襟,寬大袖擺薄紗層層疊疊,勁瘦有力的腰用革帶緊束,眸色頓在妝奩前上妝的林驚枝身上。
他目光深邃,又沉得厲害。
林驚枝對視一眼,就趕忙垂眸錯開。
兩人一同用了早膳,裴硯陪她一起去萬福堂給太夫人鐘氏請安。
萬福堂花廳內,周氏今日到得格外的早,她正站在一旁伺候鐘氏用早膳,隻不過周氏麵色僵沉得厲害,林驚枝朝她請安,她也有些心不在焉的,隨意點了下頭。
裴太夫人鐘氏視線落在林驚枝被裴硯緊緊牽著的白皙手腕上,她視線悄然打量許久,拉聳的唇瓣微抿著。
最終轉頭問裴硯:“硯哥兒可用過早膳?”
“陪祖母一同。”
裴硯語調淡淡:“孫兒吃過早膳。”
鐘氏點了點頭:“既然用過那便算了,既是要去嶽家拜會,記得早些回府。”
“孫兒打算在豫章侯府歇上一晚,明日再回。”裴硯看著鐘氏的眼睛道。
鐘氏一愣,雖說按照河東郡的風俗,初二回娘家拜會嶽家,大多數都是用過午膳便回。
也隻有少有的,在家中的郎君婆母喜愛的媳婦,能在娘家睡上一晚。
鐘氏眸底沉冷,捏著湯匙的食指微僵,看向林驚枝的視線就帶上了不喜。
豫章侯府林家終究是多大臉麵,能讓她裴家長孫留下過夜,這林家六女雖看著乖巧穩妥,卻也真的如外頭所言,是個禍水。
不過短短半年,竟然真的勾得裴硯三道五迷了。
這般想著,裴太夫人視線冷冷掃向周氏,若不是周氏自作主張,林氏哪能嫁進來。
周氏正走神的時候,忽然被裴太夫人視線唬得,掌心僵冷,手中本握著的筷子“啪”的一下落在地上。
“大郎媳婦,你今日頻頻走神,怎麼回事。”裴太夫人不再顧及周氏臉麵,沉著臉開口訓斥。
周氏再也維持不住,朝裴太夫人落下淚來:“母親,昨日晚間琛哥兒回府後,小廝悄悄來稟告說琛哥兒折上了手腕。”
“媳婦一問,他先是閉口不答,然後又說的大清早去騎馬不慎摔傷的。”
“這瞞了將近一日媳婦才知曉,後來找郎中再次瞧過,是傷筋動骨的重傷。”
“說是要細心養上一年半載,才能養好。”
周氏臉色僵白,忍了又忍還是深吸一口氣道:“琛哥兒傷得這般嚴重,又怎能跟著夫君去汴京入朝。”
“這下好了,夫君也不用左右百般為難,到底是帶著長子硯哥兒一同,還是該帶嫡子琛哥兒。”
“周氏,閉嘴!”鐘氏忽然摔了桌上擺放著的茶盞。
渾濁眼眸壓著寒冰,努力壓著脾氣朝裴硯擺手:“硯哥兒你們退下吧,明日早些回來。”
等裴硯和林驚枝走後,鐘氏冷著臉慢慢站起來。
花廳裡伺候早膳的丫鬟婆子,早就戰戰兢兢退到外頭。
周氏還沒開口說話,就忽然被裴太夫人鐘氏一耳光,摑得半邊臉偏了過去,嘴裡當即湧出鹹腥的血味。
不甘、憤怒。
周氏足足愣了半刻鐘才回過神來。
她不敢置信伸手,捂著僵麻的臉頰,眼眸通紅。
“母親。”
“兒媳就算拚著大不孝的名義,也要問一問母親,琛哥兒難道不是母親嫡出的孫兒麼?”
“平日裡琛哥兒難道對裴硯不夠尊敬?哪家附中庶子能高於嫡子,哪怕裴硯已經寄在媳婦的名下,那他也不過是個身份不詳女人生的庶子。”
“夫君對裴硯的重視和嚴厲,超過裴琛就算了,母親為何也要這般偏心。”
“以琛哥兒的騎射能力,會出現騎馬這傷手腕這般蠢的事?”
“琛哥兒受傷,唯一的得益者難道不是裴硯?”
裴太夫人鐘氏垂在袖中指尖發顫,翕動唇角說出的話卻徹底讓周氏死心:“周氏,你隻要記著,你的琛哥兒是裴家嫡出的長子長孫,誰也越不過他去。”
“至於折傷手腕,絕對不可能是因去汴京這件事。”
“你若篤定琛哥兒手腕,是裴硯折斷的,那隻有在彆的事情上,他碰了裴硯底線。”
“你下去,去萬福堂後邊的小佛堂抄寫半日佛經再出來。”
周氏現在滿腦子都是委屈和不甘的暴怒,哪裡聽得出鐘氏話中有話,含著的深意。
等周氏退下,裴太夫人失神般跌坐在黃花梨木交椅上。
她心底開始後悔,當年同意宮中鐘太後的提議,由裴家暗中教養裴硯。
若裴家不曾傾儘全族之力,教養裴硯,那麼這天底下最優秀的男子,興許是她的孫兒裴琛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