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媽媽挑車簾,滿眼輕蔑之色看向對麵的馬車,她帶丫鬟青梅一起下車。
沈觀韻並不知對麵玄黑馬車裡坐著的人是林驚枝,她仗著自己帶的人多,平日在府外霸道慣了,出門在外依舊我行我素,覺得汴京城的貴女還會如往日那樣避開她。
孔媽媽走到沈觀韻的馬車前,冷笑了聲:“沈家真是好大的臉麵。”
沈觀韻一聽孔媽媽的聲音,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猛地掀開馬車,帶著冷意的視線死死落在孔媽媽身上,聲嘶力竭:“刁奴。”
“來人,把她捆了。”
沈家護衛沒人敢動,因為他們已經認出來,那個裴家少夫人的馬車。
汴京城如今誰不知曉,裴家少夫人才是正兒八經的沈家嫡女。
“你們……”沈觀韻咬著牙,神色有些猙獰。
她話還沒說完,下一瞬竟然被孔媽媽直接給伸手拖下了馬車,摔在地上。
“青梅,按著她。”孔媽媽發話。
青梅瞧著瘦小,但一雙手力氣大得恐怖,沈觀韻掙紮不了半分。
孔媽媽蒲扇般的手掌高高抬起,眼看就要落下。
沈觀韻尖聲叫道:“賤婢,你敢。”
“本郡主可是陛……”
她話還沒說完,孔媽媽手掌已經抽到她的臉上了,用足了力氣,連著數十個耳光。
熱鬨街市,有一瞬間的安靜,也不知是誰氣得頭,竟然接連傳出鼓掌的叫好聲。
汴京建國數十年,可真沒見過有那個貴女,是被仆婦摁在市井街頭抽巴掌的,沈觀韻最開始還知道掙紮反抗,慢慢的她被抽得眼前發昏,硬撐著一口氣沒有暈死過去。
“孔媽媽,我們回吧。”
四周聲音倏忽一靜,鵝毛般的飛雪中,林驚枝的嗓音婉轉,含著令人不敢輕易褻瀆的貴氣,讓人心頭一震,讓人本能往玄黑馬車的方向看去。
半撩開的車簾,層層輕紗後方隱約露出一個牡丹般嬌豔的側臉。
風夾著雪碎,隔著輕紗拂過她耳邊鬆鬆成髻的墨發,幾縷細碎烏絲落在猶如脂玉般雪色|誘人的側頸上。
隱約身影,偏偏又窺探不得。
孔媽媽和青梅同時鬆手,沈觀韻就如同一攤爛泥,跌坐在地上。
沈家仆婦慌忙挪開馬車,給林驚枝讓道。
沈觀韻終於兩眼一黑,怒急攻心暈死過去。
她被沈家仆婦手忙腳亂抬上馬車,灰溜溜往沈家去。
街市上發生的鬨劇,在沈觀韻沒進府前,沈太夫人就得了消息。
趙媽媽站在沈太夫人身前,手裡端著滾燙湯藥,正要喂她喝下。
沈太夫人朝趙媽媽擺手:“枝姐兒心裡,恐怕是恨極了沈家。”
“她瞧著性子軟和極好說話,可骨子裡倔強的脾性,不就是和她父親如出一轍麼。”
“當年陛下選他作為月氏的迎親特使,我就不該同意。”
趙媽媽垂著眼眸不敢說話。
沈太夫人幽幽道:“等那孽障回來,你派幾個力氣大的婆子把她關在院子裡,不許她再隨意出府了。”
“她向陛下揭發有功,沈家是不能要了她的命,但也彆讓她再出去丟人現眼。”
沈太夫人說完,這才伸手接過趙媽媽手裡端著的湯藥,喉嚨苦澀得厲害,如同呢喃自語:“十八年前,我恐怕就錯了。”
“若不是在宮中,深得陛下寵愛的賢妃求我,我又如何會答應。”
“可如今,她卻見也不願見,沈家派去的人一麵。”
賢妃沈氏回絕沈觀韻的求見後,她軟軟躺在榻上,宮女跪在地上幫她揉著抽痛的太陽穴。
這會子,有宮婢輕手輕腳上前同她道:“娘娘永寧宮那位李夫人聽過自縊未成,被太醫救了回來,陛下已親自過去了。”
賢妃垂在衣袖裡的指尖忽然一緊,倏地抬眸,目光落在宮婢的臉上,聲音極冷問:“六皇子過去了?”
宮婢雙膝一軟,慌忙朝賢妃跪了下去,她想到剛才看到的,令她心驚肉跳的一幕。
宮婢大著膽子,咬牙說了出來:“回娘娘,永寧宮偏殿,奴婢沒有看到六皇子,但是奴婢看到了裴家郎君裴硯。”
賢妃雙手忽然緊握,保養得宜長甲折斷流出血來。她都沒有任何感覺,她聲音尖銳:“裴家郎君?”
“你確定自己沒看錯?”
宮婢不敢撒謊,白著臉搖頭:“奴婢不敢胡言亂語。”
這一刻,賢妃沈氏不知想到了什麼,她臉色慘白。
“扶我起來。”賢妃沉聲吩咐。
“娘娘。”宮婢內侍戰戰兢兢上前,小心翼翼把她扶起。
沈氏也衣裳都來不及換,匆匆披了件鬥篷就要往永寧宮去。
年紀長的嬤嬤在一旁出聲勸著:“娘娘,既然皇上在永寧宮您不該去才對。”
賢妃哪裡還聽得進去宮中嬤嬤的話,她死死抿著唇,心動是震驚更是恐懼,她若不能得到答案,日後必將寢食難安。
想到那個可怕的想法,賢妃沈氏隻覺自己腳下的每一步路都是刀尖,鮮血淋漓、萬丈深淵。
永寧宮。
白雪皚皚,一如既往的蕭條冷清。
裴硯不在,燕帝蕭禦章負手立在榻前,冷冷地看著李夫人。
“夠了,你莫要再鬨了。”
李夫人眼中透著從未有過的慌張,她空洞的烏瞳裡隻有眼淚像是流不儘的珠子,乾瘦的指尖緊緊攥著男人明黃的袖擺:“陛下,是不是隻有妾身死了,陛下才願恢複我兒的身份。”
蕭禦章避開李氏的視線,他想伸手幫他擦淚,可掌心頓在半空中如何也落不下去。
“你究竟在怕什麼,朕許過你,日後燕北的太子隻能是我們的孩子硯兒。”
李氏一張慘白的臉,朝蕭禦章哀求般搖了搖:“陛下正值千秋鼎盛,我兒年歲已經漸長,妾身聽說鐘家淑妃有了身孕,還是一個男胎。”
“陛下若願意,完全可以再培養一個繼承人出來。”
蕭禦章神色微驚,淩厲的指尖終於從袖中掏出明黃的帕子,給李氏一點點擦去臉上的淚水,他動作不算溫柔,卻格外的認真。
李氏空洞眸光不見半點波瀾,瞳孔深處就像是連光都照不進去的深淵:“妾身年輕時是天真過。”
“想著陛下心中一定是愛我的,哪怕娶了其他五姓女子,那也是為了平衡後宮前朝被逼無奈。”
“後來妾在冷宮待的時日久了,自己生下的孩子與我沒一日情分,更彆說整個李氏,反而被送到沒有皇子的裴家教養。”
“現在想想,陛下應該隻是想要一個血脈優秀的繼承人吧。”
“幾個皇子的年歲都相差無幾,陛下不過是從眾多五姓血脈的孩子中,挑選出了最優秀的孩子。”
“陛下愛的並不是妾,隻是妾的命好,硯哥兒托生在妾的腹中。”
說這些話,李氏像是用了所有的力氣。
她乾瘦指尖扯著蕭禦章的袖擺沒有鬆手,因為自縊而顯得青紫的脖子格外猙獰。
蕭禦章靜靜看著李氏,眼底終於慢慢溢出了幾分溫柔:“你儘管放心,燕北的天下,蕭氏一脈,除了硯哥兒外,朕不會把皇位傳給其他人。”
“如今的硯哥兒雖已經不受朕的掌控,可看他越優秀,越反抗,朕的心裡越滿意。”
“你要明白,李家沒了,裴家沒了帝師,這天下除了硯哥兒,朕不可能培養出比他更優秀的孩子。”
帝王聲音頓了頓,喉間似含著血腥味:“等你走後,朕就封裴硯為太子。”
“封你為後。”
“你可願?”
李夫人眼睛驟然睜大,她滿是驚愕看著蕭禦章,臉上帶著病態一樣的淺笑:“陛下再給妾身一些時日。”
“妾身再陪硯哥兒過最後一個新年。”
“好不好?”
蕭禦章沒回答,因為裴硯已經麵無表情從殿外進來。
空蕩蕩的寢殿,腳下每一步都帶著回音。
李氏側頭,視線落在裴硯身上,她儘力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硯哥兒。”
“你願意來看我了?”
她自殺過很多次,每次想裴硯時又見不到人時,她就會想方設法自虐,隻有這樣她的孩子才會出現在公眾。
裴硯眼中神色,濃烈得宛若有實質的寒冰,他靜靜站在李夫人榻前:“母妃。”
李氏隻看著裴硯,一句話也不說。
“母妃想同兒子說什麼。”裴硯背脊筆直,疏離冷漠目光看著李氏。
李氏朝他輕輕搖了搖頭,視線從蕭禦章臉上一閃而過,隻是笑著道:“我隻想見見你而已。”
“可你每次都不願見我。”
裴硯心底泛出一股難言的苦澀,極其認真看著李氏道:“兒子的確不願。”
“因為母親傷了兒子心愛之人。”
李氏難以自信看著裴硯,她從未想過他會親口承認,他不願見她。
胸口像是有刀在裡麵攪動一樣,痛得語調發抖:“就因為那些避子湯藥?”
“我又沒要了她的性命。”
裴硯眼底是再也掩飾不住地厭惡,音色徹骨寒涼:“母親如何沒有!”
永寧宮死寂一片,隻有李氏艱難的喘息聲。
下一瞬,裴硯銳利目光,落在殿門外。
賢妃沈氏由宮婢扶著,踏進寢殿中,她看著空蕩蕩寢殿,唯一床榻上躺著形同枯槁的李氏,那個她愛慘了的帝王,正動作輕柔幫她擦臉。
裴硯站在蕭禦章身旁。
這時候,賢妃才驟然發現,裴硯的眉眼,和燕帝蕭禦章生得略有幾分神似。
“陛下……”
賢妃的聲音在抖,牙齒打顫。
蕭禦章像早就料到一樣,漆眸不見半點波瀾落在沈氏身上,帶著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