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媽媽一愣:“少夫人,匣子裡裝著的好像是,每年的禮物。”
林驚枝皺眉,雙眸微涼,朝孔媽媽揮手:“讓雲暮拿下去,送回給沈家。”
她有些生氣,沈家何須弄這些玩意,逼著她心軟。
雲暮不敢耽擱,抱著匣子慌忙退了下去。
“少夫人可是生氣了?”孔媽媽繼續拿起玉梳子,動作輕柔幫她梳發。
林驚枝秀白如蔥段的指尖,輕輕顫了一下,她朝孔媽媽勉強笑了笑:“沈家想拿捏的,不過是我的身世。”
“十七年前,她們認錯了孩子。”
“十七年後,她們有無數次能同我親密的機會,可偏偏選的依舊是那個女人,現在沈家落難,又何須求到我頭上。”
孔媽媽點了點頭:“少夫人說的沒錯,的確是這個理。”
“少夫人對沈家已算仁至義儘,沈家若再這樣糊塗下去,就是不知好歹。”
林驚枝視線落在窗外,霜白的雪地上,唇瓣勾出淺淺的笑:“之前媽媽同我說,今日已經見過綠雲的表哥是嗎?”
孔媽媽見她終於笑了,也就悄悄放下心來。
“之前少夫人有囑咐過老奴,尋了機會見一見綠雲的表哥。”
“今日恰巧來了府上,老奴在外院親自見了人,是個不錯的男子,在汴京開了一家米鋪,做些尋常生意,模樣生得好,對綠雲不錯。”
林驚枝靜靜聽著,許久她歎了口氣:“綠雲若是願意,媽媽也覺得是個不錯的男子。那就在新年前把親事定了,綠雲也無需在府中陪我。”
孔媽媽聞言,驚了一瞬:“少夫人。”
“怎麼這般著急,就算有合適的,以綠雲的年歲在身旁多留兩年也不耽擱,就算要挑選小丫鬟,那也不是一兩日能有合適的。”
林驚枝抿了下唇,朝孔媽媽搖頭:“我身旁也不缺人伺候。”
“綠雲若是有心儀的男子,我自然不能一直留著她,嫁妝和身契我都準備妥當了。”
“勞煩媽媽喊綠雲過來,我問問她。”
孔媽媽心底掠過不安,但她又不能違背林驚枝的命令。
“少夫人。”綠雲有些不安從外間門進來。
林驚枝笑了笑:“我聽孔媽媽說,今日她見了你家中表哥,人瞧著是個好的,也夠勤奮上進,不如在新年前挑個好日子,把親事辦了?”
綠雲愣住,她雖然和表哥感情好,也等著到了年歲求了少夫人放出府去,可她沒想過這麼快離開。
“少夫人,奴婢可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令您不喜。”綠雲白著臉,朝林驚枝跪了下去。
林驚枝眼中有無奈閃過,她笑著朝綠雲搖頭:“傻姑娘,你沒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
“我隻是覺得身旁伺候的丫鬟到了年歲,又恰好有心儀的男子,早些成家才好。”
“你出府的嫁妝和東西我早早就準備好了,我讓孔媽媽取出來給你看看。”
上好的黃花梨木匣子,裡頭裝著一副掐絲純金頭麵,還有用紅封包著的銀票,足足一百兩。
綠雲不知所措:“少夫人,奴婢……”
林驚枝伸手,柔軟的掌心輕輕拍了拍跪在身前的綠雲:“我知曉你的心意,你就彆哭,我給你的東西也不算多,在府外買個二進的宅子,過平常日子也勉強富餘。”
綠雲哭得說不出話來,被孔媽媽哄著攙扶下去。
靜悄悄的屋裡,丫鬟婆子都依吩咐,守在屋外。
林驚枝閉眼靠在軟榻上,眼尾透著些許濕潤。
“主子。”晴山咬牙走進屋內,在林驚枝身前跪下,她眼眶紅得厲害。
林驚枝指尖一顫,驟然睜開眼眸:“好端端的,你跪著作何?”
“主子,您是不是一直有事瞞著奴婢?”青山聲音發抖。
有慌亂從林驚枝眼底閃過,她不敢去看晴山的眼睛。
晴山用衣袖胡亂擦著臉上的淚水,哽咽道:“晴山和主子一同長大,主子的喜好脾性,晴山一清二楚。”
“主子,您是不是也打算不要晴山了?”
“可晴山除了主子,什麼都沒有了。”
林驚枝指尖不安地攥著衣袖,掌心有濕汗滲出,她垂眸想要否認,勉強笑了一下:“你說什麼傻話,我怎麼會不要你。”
晴山膝行上前,通紅一片的眼睛,祈求望向林驚枝:“主子近來許多事,都是悄悄吩咐孔媽媽去處理。”
“主子是不是怕,日後會牽連到奴婢,而孔媽媽本就是郎君放在主子身邊的人,就算孔媽媽因主子牽連落罪,郎君也會看在孔媽媽多年伺候的情分上,饒過孔媽媽。”
林驚枝輕咬了一下唇。
其實晴山的話,也不算全對,她之所以會把事情交給孔媽媽暗中處理,就是因為猜到孔媽媽之前恐怕是在宮中伺候的嬤嬤,身後有貴人撐腰。
就算她逃跑事發,裴硯就算再恨,也不至於會要了孔媽媽的性命。
林驚枝心裡想著事,沉默很久。
眼見瞞不下去,她從懷中掏出繡帕,幫晴山擦去眼淚,把身前跪著的丫鬟顫抖著的身體摟進懷中。
“這是你的身契,和五百兩銀票。”
林驚枝往晴山手裡塞了一份東西,用極低的聲音繼續道:“我若哪日突然消失,你不必驚慌,找機會離開驚仙苑,去找裴家二姑娘。”
“我在漪憐姐兒那,也給你留了東西。”
晴山呼吸一滯瘋狂搖頭,她不敢哭出聲音,上氣不接下氣,無助看向林驚枝:“姑娘,晴山隻想同姑娘一起。”
“姑娘不要丟下晴山好不好。”
林驚枝苦笑一聲,堅定朝晴山搖頭:“路上不安全。”
“我若真的在月氏安頓好,就尋機會讓人接你好不好?”
林驚枝不能帶晴山一起冒險,雖然白玉京對她很好,但她不確定回到月氏,自己會麵臨什麼樣的處境。
除非她確定月氏安全,她才能想辦法把晴山帶走。
但是她必須在裴硯恢複太子身份前離開,遠遠地逃出去。
主仆倆誰也沒有說話,晴山壓抑的哭聲漸漸停了。
寂靜暮色下,有冷風透過半開的窗子吹進屋中,晴山忽然打了個寒顫,慌忙從地上站起來。
孔媽媽送完綠雲回來時,晴山除了眼睛有些紅腫,看不出任何不妥,孔媽媽隻當晴山舍不得綠雲,並沒有往彆處想。
驚仙苑臨近新年,仆婦掃灑,四處掛起了燈籠。
裴家長房一家,回河東郡配家中太夫人,裴漪憐因為得了宮中太後娘娘的喜愛,被太後留在宮中小住,一同過年守歲。
新年前一日,林驚枝笑著給孔媽媽塞了紅封,又尋了各種理由,允她去侄子家中過年。
除夕夜當日。
小廚的婆子,費儘心思做了一桌子菜,林驚枝每樣嘗了幾口後,擱下筷子。
她和裴硯都沒說話。
落雪的年夜,就顯四周更加寂靜無聲。
晚膳後從耳房沐浴出來,林驚枝發現床榻旁放了一個紅封,紅封裡沉甸甸的,從裡麵倒出一捧小金豆。
金豆雕成各種討喜的模樣,還用簪花小楷,在金豆上刻了“枝枝”二字。
和去年一樣,一共二十七顆,二十七種形狀。
也是她名字筆畫相加,二十七畫。
林驚枝起身,走到博古架前,伸手從架子上取下一個匣子,匣子裡已經裝有二十七顆形態不一的小金豆,是去年新年時裴硯送的。
除了小金豆外,還放著一枚質地上好的白玉平安扣。
是上個月她生辰當天,裴硯親手係在她的腰上,用紅繩穿著,後來被她解下順手放到了匣子裡。
除夕寒涼雪夜,裴硯獨自一人端坐在外院書房的窗前,沒有點燈,隻有一點月光薄如輕紗落在他瘦削的背脊上。
不安從他四肢百骸滲出,隨著夢境變多,裴硯發現自己越發不敢麵對她。
那種來自內心深處無法言說的自責與悔恨,是絞爛他心口,鮮血淋漓的切膚之痛。
直到月上中天,書房外隱約傳來三更天的梆子聲。
丫鬟青梅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
“主子。”
“少夫人已經熟睡。”
裴硯這才起身,大步去了內院。
他在房門外站了許久,才輕手輕腳推門進去,修長指尖輕輕挑開帳幔,露出帳下她嬌花一樣的睡顏。
裴硯忽然眼眶泛紅,喉嚨苦澀異常,這種突然出現的情緒,讓他像是克製的瘋子,隻想把她摟在懷中,一輩子也不願鬆手。
翌日清晨,天色蒙亮。
林驚枝眼睫一顫,從夢中醒來,她小小的身體蜷在裴硯臂彎裡,夜裡不知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抱著她睡得很沉。
林驚枝輕輕動了動手腕,正打算從裴硯懷中離開。
睡夢中的男人驀地渾身一震,睜開了眼睛。
“枝枝,彆走。”那種下意識,透著驚慌的嘶啞聲音,從他喉間門溢出。
林驚枝若有所思看向裴硯,他唇色蒼白,眼瞼透著青色,落在她腰上的手臂依舊有力,隻是整個人好像忽然瘦了許多。
“夫君怎麼了?”林驚枝語調淡淡問。
裴硯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努力平複情緒:“方才做了一個噩夢。”
“是麼?夫君竟然醒了,那快些起身吧。”林驚枝手腕從裴硯掌心裡抽出,他握得緊,她雪白的皮膚微微有些泛紅。
今天是新年第一日,府中沒有長輩,無需請安。
晴山擺好膳食,輕手輕腳退到外間門。
裴硯給林驚枝夾了一筷子挑了刺的魚肉:“多吃些。”
林驚枝垂著眼眸,沒說話,瓷碟裡的魚肉好歹是吃了的。
裴硯唇角剛揚起一絲淡淡笑容,就見窗外山蒼極快穿過廊廡,跪在屋外。
他肩上還落著白雪,從未有過的狼狽模樣。
“主子。”
山蒼深吸一口氣,艱澀道:“永寧宮李夫人,半時辰前,自縊身亡。”
“奴才請主子回宮。”
“哐當。”是瓷片落在地上,碎裂的聲音。
裴硯久久回不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