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懂事起,他身旁除了伺候他的奶娘李媽媽外,剩下的都是河東裴氏的婆子。
他第一次見李氏,還是三歲的時候,因為害怕躲在李媽媽身後不敢出來。
再後來,他隨著裴氏離開汴京去了河東郡,每日睜眼除了習武就是讀書,日複一日,就像沒有任何感情的物品。
等他逐漸長大些“祖父”去世,他學會了反抗和組建自己的勢力。
想到過往,裴硯忽然冷笑,呢喃自語。
“母妃。”
“這輩子,兒臣恐怕是無法活成母妃期待的模樣,至於下輩子……”
“兒臣應該不會有下輩子了。”
裴硯朝李氏,磕了三個頭,他慢慢站起身,視線落到那套屬於太子的朝服上。
隻有爭到手的東西才是永遠屬於他的,他要這天下,要萬人之上,要把她留在身邊。
宣政殿,朝臣陸續冒雪趕到。
宮中早已封筆,等過了上元節才會上朝,所以每位朝臣眼中都透著濃濃的不解,無論官職大小。
“陛下。”
“都平身吧。”蕭禦章坐在龍座上,王九德手上捧著兩道聖旨。
“今日匆忙把各位愛卿叫來宮中,朕有要事吩咐。”
蕭禦章指尖敲了敲龍椅:“王九德,念。”
“念完退朝。”
王九德握著聖旨的雙手,抖得厲害,他有些艱難往前走了一步,看著下方黑壓壓的朝臣。
“陛下有旨。”
“宮妃李夫人溫婉淑德,嫻雅端莊,上承宗鷁之重,內憑輔佐之勤。”
“立後之規,建國所係。”
“中宮後位空懸數十年,夙著懿稱,宜膺茂典,宮妃李氏因生孕六皇子有功,今特遣奉金冊、金寶、立為朕之皇後,欽哉。”
王九德的聲音不大,可落在每個人耳朵裡,像是有數萬隻蜜蜂嗡鳴。
又像巨石落進平靜無波深潭,驟然湧出澎湃水浪。
就在所有人都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王九德接下來的第二道聖旨,猶如驚雷,更是令朝堂中每一個人心驚。
第二道聖旨的內容,竟然是立六皇子為太子?
為什麼是六皇子?
在眾人愣神時,宣整殿外傳來一道清淺的腳步聲。
裴硯一身明黃|色太子朝服,眉梢含著風雪,緩緩走進殿中。
“父皇。”裴硯朝蕭禦章行禮,他動作隨意自然,就像生來就該屬於這個位置。
“平身。”蕭禦章冷冷看著裴硯點頭。
“陛下……這、這不是裴家長子?他怎麼會變成六皇子殿下?”有朝臣質疑。
蕭禦章唇邊壓著的淡笑漸漸隱去,銳利視線落在那位禮部大臣身上:“朕的六子蕭硯,何時成了裴家長子,裴家長子不是裴琛嗎?”
“愛卿在說什麼胡話。”
“這……”
“這簡直太過荒謬。”禮部大臣是個倔脾氣。
帝王笑著朝王九德吩咐:“禦前不敬,拖下去打十板子,以儆效尤。”
嗡嗡吵鬨的大殿,瞬間變得鴉雀無聲,沒有人再敢開口質疑裴硯的身份。
這時候他們終於記起來,燕帝蕭禦章年少時,可是跟著先帝在馬背上打過天下的男人,現在的他不過是藏了利爪的老虎,若真不知死活虎口拔須,帝王看似溫和,卻是能傷人性命的猛獸。
“既然無事。”
“那就退朝。”蕭禦章透著威嚴的視線慢悠悠從每個人臉上掃過,他雖笑著,卻有一股莫名的寒意落在朝臣身上。
退朝不久,宮中就敲響了皇後薨天的喪鐘聲。
速度之快,令人側目。
這時候,大家才反應過來,為什麼蕭禦章會立李夫人為後,那是因為李夫人可能立後前就已經病亡,或者是賜死了。
燕帝的手段和心思,令眾人不再敢生出彆的心思。
本該是一場腥風血雨的奪嫡之爭,就這樣風平浪靜解釋。
沈家得到消息時,沈太夫人直接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這是她從未料到的結局,因為林驚枝日後與沈家再怎麼不親,最多也隻裴家兒媳的身份,可現在裴硯成了太子,那麼沈家錯失的可是嫡出的太子妃,和未來的中宮皇後,沈家如何能不慌。
沈太夫人一想到裴硯對沈家的態度和算計,她覺得像有一把鋒利無比的刀,架在她脖頸上。恐怕從開始,到眼下的一切,全部都是裴硯的算計和目的,若是這樣,這個男人的心思實在深沉得可怕。
宮中喪鐘過後,就是皇後葬禮的開始。
皎月如紗,落在潔白的雪地上。
裴硯連身上的太子朝服都來不及換下,就快馬加鞭往驚仙苑方向趕。他想要第一時間告訴她一切,想要求得她原諒,想要她陪他一輩子。
離驚仙苑越近,裴硯心底愈發不安,他緊緊握著手中韁繩,涼薄的眉眼下透著急切。
“主子。”汗血寶馬在驚仙閣前停下,雲暮上前行禮。
裴硯唇角緊緊抿著:“少夫人呢?”
雲暮緊張道:“回主子,少夫人身子不適,在屋中休息,小的不敢打擾。”
“可用晚膳?”裴硯問。
雲暮想了想:“未曾。”
裴硯把手中韁繩丟給山蒼,大步往驚仙苑內走,穿過空蕩蕩廊廡,行至屋前,就見林驚枝貼身婢女守在門前。
她看他到來,眼底有驚慌閃過。
“郎君。”晴山朝裴硯行禮。
“少夫人可在屋中?”裴硯冷冷盯著晴山。
晴山縮在漆黑夜色裡,怕得渾身發抖,努力用平靜的聲音回答:“回郎君,少夫人今日癸水不適,已提前睡下。”
“郎君不如明日再來。”
“是麼?”裴硯不置可否,涼薄的笑聲從他喉間溢出,帶著森然的語氣。
屋中沒有點燈,她夜裡怕黑,她怎麼可能一個人待在裡頭。
“讓開。”他聲音裹著寒霜
晴山咬牙不動。
“滾開!”裴硯眼中有瘋狂神色閃過,他往前邁了一步,渾身氣勢逼得晴山再也站不穩,驟然往身後跌去。
屋內漆黑一片,不見半點燭光。
裴硯嗜血的目光從空蕩蕩的西梢間主臥一寸寸掃過,眼底殺意翻湧:“少夫人呢?”
晴山跪在地上,垂著眼顫聲道:“奴婢不知。”
“好個不知?”裴硯笑了,笑容裡盛著殺意,他緩緩抽出腰間懸掛的利劍,架在晴山的脖子上,隻要微微用力,就能使她人頭落地。
裴硯卻突然收刀,保持了最後的理智。
他就算再怒,也不能動這個婢女,林驚枝若知道他殺了她的婢女,她不會原諒他的。
夢裡那些事,她一直在恨他。
但裴硯想不到,一向乖巧的她竟然有這樣大的膽子,要逃離他身邊。
他從未想到,這個膽小如貓兒隻會小心試探的妻子,平日就算再不喜歡他,卻連和離都不敢提出的妻子,竟然會連夜逃跑。
寒涼月色,男人站在空蕩蕩的宅院內。
他用極低的嗓音,宛若漫不經心的囈語。
“跑了?”
“把她追回來,擰斷腿。”
“一輩子鎖在身側才好。”
他是瘋子,是一輩子都不能離開她的瘋子。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她手中。
“山蒼。”
“吩咐整個暗衛營,全體出動。”
“務必在三日內找到少夫人,必須毫發無損。”
“是。”山蒼不敢耽擱退了下去。
雲暮白著臉,跪在廊廡下:“雲暮請主子責罰。”
“滾去找人。”裴硯冷冷從雲暮身旁經過,他沒停留,極冷聲音落在雲暮耳中,如蒙大赦。
黑夜,永遠是最好的保護色。
裴硯並沒有像無頭蒼蠅一樣,第一時間出城亂找。
他先派人去了林驚枝私下開的藥鋪,鋪子還在,隻不過那位女醫寂白早已沒了蹤跡。
至於孔媽媽家的侄子和侄媳婦,更是一問三不知。
緊接著,裴硯又連夜去了崔家,見了崔家少夫人裴漪珍。
裴漪珍已經快不行了,她瘦得厲害,勉強睜開眼看著裴硯:“你來了?”
“枝姐兒跑了是不是,所以你來尋找我?”
裴漪珍勉強笑了笑:“可惜,我也不知枝姐兒去了哪裡,你尋我又有何用?”
裴硯沉著臉在裴漪珍床榻前坐下,寒霜一樣冷的目光落在裴漪珍手腕係著的平安繩上。
“大姐姐,孤今日要問大姐姐借一樣東西。”
“希望大姐姐不要生氣。”
裴硯話音落下瞬間,挑開了裴漪珍手上的平安繩。
這繩子是裴漪憐從寺廟求來,送給林驚枝的,在裴漪珍重病時,林驚枝把平安繩送給了裴漪珍。
尋常物件,對三個相互幫助的姑娘來說,卻是極其珍貴的東西。
“硯哥兒!”裴漪珍聲音透著幾分哀求,“放過她吧,讓她遠走高飛。”
“你如今已是燕北的太子殿下,你又何必拘她一人自由。”
裴硯唇角抿出一絲笑,偏執固執:“可大姐姐不知,天下女子,我隻對她一人念念不忘。”
“我如何能放她遠走高飛。”
“就是不知,我家枝枝,聽到大姐姐病重的消息,可願跟我回來見您最後一麵?”
裴硯無情的漆眸內,隻有瘋狂。
裴漪珍聞言,驟然睜大雙眸,她不敢相信看著裴硯:“你卑鄙無恥。”
裴硯笑了,沒有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