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痂已經掉了,可那紅色的痕跡,就像滲進了的皮肉,帶著讓她永遠忘不掉的回憶。
裴硯垂眸吻她,一下又一下,那吻輕得像是羽毛一般。
“枝枝。”他笑了一聲,在林驚枝看不到的地方,他猩紅的雙眼此刻泛著的是極端的偏執:“孤怎麼可能放過你。”
“孤這一生。”
“就算是死,也該死在枝枝手中。”
“枝枝若想逃開,那就找機會殺了孤。”
裴硯看她哭,眼淚落在他身上,灼得他心口像被人捅爛般的痛。
“睡吧。”他微顫的掌心,撫了撫林驚枝後頸,肌肉緊繃的手臂攬著她纖細的腰,林驚枝忽然軟軟倒在他懷中。
等她再醒來時,殿中已是深夜。
“娘娘。”晴山跪在榻前的腳踏上,正在給她掌心的傷口換藥。
林驚枝愣愣看了晴山許久,喉嚨湧出一陣苦澀:“我逃出驚仙苑後,他有沒有為難你?”
“可有被罰?”
晴山握著藥瓶的指尖發緊,輕輕朝林驚枝搖頭:“太子殿下並沒有為難奴婢。”
“不過,雲暮大人和青梅妹妹,在您回來的那日夜裡一起受了刑罰。”
林驚枝眸光一顫:“他罰了他們什麼?”
晴山想到那日深夜殿外的鮮血淋漓的場景,她依舊覺得恐怖。
喉嚨發緊,晴山用乾澀的聲音道:“是郎君親自動的手。”
“烏金鞭子,青梅妹妹被罰了十鞭,雲暮大人罰了二十鞭。”
“後來奴婢給青梅上藥,青梅的背脊都抽爛了,郎君這次是下了重手。”
林驚枝呼吸變得急促壓抑,她才換好藥的掌心內全都是冷汗。
她想起初到汴京時,她被太後娘娘請到宮中的那一回,雲暮沒能阻止她。
進宮觸了裴硯的逆鱗,雲暮受罰,她被裴硯摟在懷中看著雲暮跪在庭院下,蒼山行刑,一共鮮血淋漓的十鞭。
後來她知道,那次裴硯並沒有下重手,隻是嚇唬她而已。
可是林驚枝沒想到,因為她這一回的逃離,竟然會直接連累青梅和雲暮兩人。
雲暮有失察之責任,青梅恐怕是因為幫她放了那個蝴蝶風箏。
寂靜夜裡,林驚枝能清楚地聽到自己胸腔裡,心臟有力的鼓動聲,她手腳冰涼深深吸了口氣,想要起身下榻。
就在她掀開衾被的時候,她聽到床榻上傳來鈴鐺輕響。
她目光猛地頓住,落在雪白腳踝上,在燭燈下閃爍銀光的鏈子上。
鏈子極細,連著榻尾,有個鎖扣著,隻要她一動,鏈子會跟著她的動作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
“這是什麼?”林驚枝渾身發抖。
晴山垂著眼眸不敢看她,聲音艱澀道:“這是太子殿下親自給你戴上的銀鏈。”
“沒有他的同意,宮中伺候的人,誰也解不開。”
林驚枝胸口起伏,掌心被修剪平整的指甲摳出了極深的月牙痕:“叫他過來。”
“現在就過來。”
林驚枝震顫目光,從寢殿各處掃過。
她發現,不光是腳踝上的銀色鏈子,整個寢殿所有鋒利的瓷器,擺件都已經被人收起來。
裴硯就是個瘋子,自以為是的瘋子。
他總能這樣輕描淡寫,逼她恨他。
裴硯進來時,林驚枝坐在床榻上冷冷盯著他。
他用沒受傷的那隻手,輕輕挑起她雪白的下頜:“枝枝是想我了?”
林驚枝偏頭避開,伸手扯過床榻上的枕頭,用儘力氣往裴硯身上砸去。
裴硯也不躲,慢條斯理在林驚枝身旁坐下,唇角含著淡笑。
“生氣了?”他憐惜吻了吻她眉心。
語調一頓,繼續道:“等枝枝睡醒,孤明日帶枝枝去崔家,看漪珍好不好。”
“裴硯,你讓我覺得惡心。”林驚枝握著枕頭的指尖哆嗦不止,她視線落在雪白腳踝上的鏈子上。
裴硯單膝跪在床榻上,俯身在她纖細雪白的腳踝輕輕落下一吻,他唇角依舊勾著淺笑,像個無藥可救的瘋子:“枝枝難道覺得不好看?”
“孤覺得這銀鏈配枝枝最合適不過。”
“枝枝若不喜歡,孤再給枝枝換一條如何?”
“瘋子。”林驚枝伸手錘他,哭個不停。
裴硯像是沒聽見一樣,慢慢脫了衣裳上,在她身旁躺下,伸手摟過她纖細的腰,長長歎了口氣:“枝枝,不要拒絕我好不好。”
“這一輩子,就算這樣,你怨我恨我,我也不願放你走。”
“要恨,那儘管去恨,恨到你找機會殺死我。”
殿中隻要她隱忍的哭泣聲,有風吹過,銀鏈輕響,東宮是囚|禁她的牢籠。
林驚枝是怎麼睡著的,她沒有任何印象。
第二日醒來時,寢殿外已經天色大亮。
裴硯早就起了,冷白掌心握著書卷坐在她身旁,衣冠楚楚,本該如謫仙一樣的男子,眉梢卻挑著絲絲邪氣,讓人有種不敢直視的凜冽無情。
“醒了?”裴硯笑著問她。
他也不叫宮婢嬤嬤伺候,自己親手挑了衣物給她換上,隻等梳頭時才叫孔媽媽進來。
林驚枝發現,那銀鏈子極長,隻要她不出寢殿,並不會影響她日常的行動。
等吃了午膳要出門,裴硯從側腰掛著的荷包裡掏出一個極小的鑰匙,俯下身在她腳踝鎖扣交接的地方,輕輕摁了下。
掛著鈴鐺的銀鏈落在地上,而她腳踝上那根東西就像是飾物一樣,纖細的鏈子有鞋襪遮擋,並不明顯。
她被裴硯攔腰抱起,坐上轎攆出宮。
宮人行禮,對她異常恭敬。
林驚枝恍若未覺,極涼目光緩緩從宮道上滑過,落在朱紅的宮牆上。
出了汴京皇宮,上了馬車往崔家去。
崔家人應該早就得到了消息,林驚枝被裴硯抱著下馬車時,崔太夫人李氏帶著人,已經在門前等了許久。
“老身給太子殿下問安。”崔太夫人恭恭敬敬朝裴硯行禮。
隻是目光落在林驚枝身上時,微微一閃,不知如何開口。
因為宮中陛下並沒有下旨立林驚枝為太子妃,雖然按照太子要求,東宮伺候的下人不敢有任何非議,但崔太夫人並不想因為自己的舉動,得罪帝王。
裴硯冷哼:“崔太夫人莫不是老糊塗。”
“為何不朝太子妃行禮。”
他的聲音極冷,渾身威壓落在崔太夫人身上。
林驚枝聞言冷笑:“崔太夫人還是免了,你這福禮是要折了晚輩的陽壽的。”
她說完,麵無表情往裴漪珍的院子裡走。
院子中迎接她的依舊是丫鬟素兒,除了素兒外還有一個男子的背影極快離開。
林驚枝視線落在那背影上:“那是何人?”
素兒臉上表情帶了幾分怒,用極小的聲音道:“回少夫人,那人是奴婢主子的夫君。”
“自從主子重病不治,他極少前來探望,每回就算是來了,也待不了一刻鐘就要離開。”
“這會子過來,奴婢聽過他都已經物色好繼室的人選,就等著奴婢家主子離去。”
“孝期一過,那個女人就要娶進府中。”
素兒說到這裡,眼中含了淚水,有些狼狽用袖子擦了擦:“這話奴婢本不該同少夫人您說的。”
“但奴婢替家中主子感到不值。”
裴漪珍和家中夫君感情淡漠,林驚枝是有聽說過的。
兩人雖青梅竹馬長大,但崔家這位長子就是個不服管教的,根本不願娶五姓女為妻,就算成婚兩人有了孩子,他對裴漪珍的感情也是冷淡。
裴漪珍是個聰慧的女子,她雖不能反抗家中讓她嫁人,但是她婚後也沒有把心思放在丈夫身上,除了出行受限外,她極力爭取一切自由。
“大姐姐。”林驚枝推門進去。
裴漪珍緊閉的長睫顫了顫,努力睜開眼睛。
在見到林驚枝的瞬間,似乎有些回不過神。
“是枝姐兒嗎?”
裴漪珍忽然哭了,沒有一點看到她的欣喜:“我不是叫你不要回來了,你回來作何?”
“我不過是一條爛命,你見了我最後一麵又能如何?”裴漪珍撐著一口氣,斷斷續續說著。
她枯瘦的手,緊緊握著林驚枝的手腕,用儘全身力氣抬眸看著她:“既然走遠了,就彆回了。”
林驚枝竭力忍著心裡的難受,輕輕回握裴漪珍的手,她有些艱難開口:“可我一想到連大姐姐最後一麵都見不了,我心裡難受。”
林驚枝鼻頭酸澀:“大姐姐,我恐怕不能代你去看看汴京城外的風景了。”
“我這一輩子,恐怕再也逃不開他的身旁。”
兩人在屋裡說話,裴硯沒有進去。
林驚枝小心從袖中掏出那根帶血的平安繩,重新係在裴漪珍手腕上:“大姐姐,對不起。”
裴漪珍視線落在手腕的平安繩上,她努力咽下從喉嚨裡湧上來的血,勉強笑了一下:“枝姐兒。”
“我幫你求了一件事。”
“等我死的那一日,你出宮吧,為我守靈,我讓崔家郎君送你出去。”
“他已經答應我,這也是他欠我的,哪怕用崔家的榮寵來換。”
林驚枝眼神凝滯許久,她無由打了個寒顫。
裴漪珍已經從床榻下掏出一張很早就準備好的圖紙,塞進林驚枝手中:“枝姐兒。”
“最後一次。”
“逃得遠遠的,離開這裡。”
“等我死那一日,就是你的機會。”
裴漪珍說完,整個人無力倒在床榻上,她掌心還緊緊抓著林驚枝手腕,長睫有淚水滑落。
林驚枝失魂落魄被素兒送出去,她被屋外的涼風一吹,身體晃了晃差點暈過去。
裴硯眼疾手快,把她給抱進懷裡。
“我帶你回去。”他聲音很輕,透著小心翼翼。
林驚枝緊緊閉著眼睛,努力控製著不讓淚水落下,她腦海裡反反複複都是裴漪珍的話,能逃得出去嗎?
“枝枝在想什麼?”裴硯漆眸輕輕落在她身上,帶著令人無法窺探的深邃。
林驚枝渾身一顫,驀然睜開了眼睛,垂在袖中握著圖紙的掌心,止不住地發顫。
“裴硯。”她忽然笑了,笑容裡帶著幾分讓裴硯恍惚的溫柔。
“妾身一人在東宮待著有些煩悶,能讓宮外的人,來東宮陪妾身說說話嗎?”
裴硯眉心蹙著,他有些想不明白她突然的態度轉變,但隻要是她開口求的,他自然會儘力去滿足。
聞言,他唇角微抿,從袖中掏出一塊令牌:“這是東宮的令牌,你若想宣誰進宮,就讓雲暮拿著令牌去宮外接人。”
林驚枝僵冷指尖,從裴硯掌心裡接過令牌。
馬車已緩緩在宮門前停下,林驚枝換上轎攆回到東宮,銀色帶著鈴鐺的長鏈,重新扣在她腳踝的銀鏈上。
裴硯離去前,溫柔吻了吻她:“你若想我,就讓孔嬤嬤去尋。”
“不要再想著逃跑。”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林驚枝側頭避開他的視線,閉眼在床榻上躺下。
裴硯離開後,林驚枝朝晴山吩咐:“叫雲暮過來,我有事尋他。”
不過一會兒,雲暮出現在寢殿外。
他身上的傷還沒好,走路的姿勢有些不自然。
林驚枝扶著晴山的手,站在殿門前:“那日連累你了。”
雲暮垂下腦袋恭敬道:“卑職受罰與太子妃娘娘無關,是卑職該受的。”
林驚枝從晴山手中接過金瘡藥,遞給雲暮:“拿去,好好養傷。”
“我再吩咐你辦件事,你吩咐東宮侍衛去辦就好。”
“勞煩拿這個令牌,去把狀元郎百裡逢吉帶來,我有些想念他做的桂花糕了。”
雲暮聞言,麵色大變。
他知道自家主子給了林驚枝令牌,但他沒料到,她要尋的人竟然是狀元郎百裡逢吉。
“怎麼?”
“不行?”林驚枝問。
雲暮彎著身體,有冷汗從他鬢角滑落:“卑職這就去。”
“主子。”雲暮沒有第一時間出宮,他心驚膽顫去尋了裴硯。
“奴才不知該不該去。”
裴硯涼薄眉眼,沉得厲害,他掌心攥緊,掌心因為用力有鮮血滲出。
“既然是她的要求,孤親口答應她。”
“去把人接去東宮。”
“孤倒是要看看,百裡逢吉能有幾個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