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硯離開,林驚枝才暗暗鬆了一口氣,握著書卷的指尖顫得厲害。
裴硯近來的怪異之處,她看在眼裡。
這樣的他,根本就不是她印象中矜貴高傲的模樣,令她不得不往某個可怕的想法懷疑。
若前世的他也回來的話,林驚枝感到一陣眩暈,突然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自從被他拘禁在東宮,她精神一日差過一日,從前幾天開始更是嗜睡。
但林驚枝知道自己喝過有毒的避子藥,她身體早就毀了,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的,所以她一直沒有往有孕去懷疑,隻當自己情緒不佳,而影響到了身體和精神。
這時候,晴山從外間進來,捂著心口小臉煞白一片。
“出什麼事了?”林驚枝平複情緒,看向晴山。
晴山快步走到林驚枝身前,壓低聲音:“方才奴婢打聽到了東宮外的一點消息。”
“今日清晨,淑妃娘娘被五皇子養的狗兒衝撞了,導致提前生產。”
才八個多月的身孕,就提前生產。
林驚枝藏著寬大袖擺下的掌心,一下子握成拳頭。
晴山手掌心裡全都是汗:“奴婢聽宮婢說,孩子已經順利生下,但因不足月的原因,有些不太好,得精細養著。”
“淑妃娘娘生的是一個小皇子,也算母子平安。”
“是嗎。”林驚枝悄悄鬆了一口氣,她不知自己緊張的情緒由何而來。
“那五皇子呢?”
晴山小聲朝林驚枝道:“五皇子養的狗被陛下賜死了,五皇子也被陛下禁足在宮裡。”
“奴婢聽說,大皇子和五皇子從去年端午龍舟宴後,就起了間隙。”
“大皇子同五皇子本是一母所生,本該關係極好才對,可賢妃娘娘被關在冷宮,兄弟倆更是鬨得不可開交,而且五皇子衝撞了淑妃娘娘的狗兒,是大皇子之前送的。”
皇宮裡步步都是危機,哪有真正的親情,而且帝王家的薄情,更是生來骨子裡就帶著的東西。
林驚枝掩去眼眸中冷色,視線落在推開一條縫隙窗外。
春已到,她卻像一隻被折斷了羽翼的鳥,目之所及,隻有宮牆下四方大小的天空。
她腳尖有些煩躁地踢了踢,銀鏈叮叮當當,隻有絕望和崩潰。
午膳,一向忙碌的裴硯難得回來。
孔媽媽布好菜,就輕手輕腳退了下去。
林驚枝垂眸吃飯,並不搭理裴硯,男人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聽聞淑妃娘娘,母子平安誕下了一名男嬰,是個要精細養著的孩子。”林驚枝吃了一口青菜,忽然開口。
孩子二字,像一把鋒利尖刀,刺進裴硯心口。
他坐在桌前一動不動,四周空氣仿若凝固,僵冷的指尖一抖,玉筷落在地上,斷成了數節。
裴硯眼中極快掠過一抹慌亂,狼狽垂下眼眸點了點頭:“嗯。”
“是七皇子。”
“有些小,但哭聲響亮。”
林驚枝細細觀察著裴硯臉上的神情,她忽然笑了笑:“你去瞧過。”
裴硯第一反應是否認,但理智告訴他,他不能這樣做。
勉強點了點頭:“出生時,我剛巧經過,就順便去瞧了一眼。”
口中說的是順便,其實根本不是,他聽聞淑妃生產,鬼使神差過去,隻想知道生產時婦人要注意什麼。
當時他就在想,若是他和枝枝有了孩子,那孩子一定生得極為好看。
有冷汗從他鬢角滑落,裴硯呼吸一頓,喉嚨滾了滾看向林驚枝,他小心翼翼開口問她:“枝枝今日想不想去看望淑妃。”
林驚枝握著筷子的掌心收緊,心底竟生出了隱隱的期待。
良久,她朝裴硯點頭:“好。”
裴硯輕輕鬆了一口氣,漆眸劃過一抹溫柔的淺笑。
他伸手親自端了小半碗紅棗雞湯遞給林驚枝:“你今日吃得少。”
“喝完,我帶你過去。”
比起難以下咽的雞湯,淑妃的宮殿對她有莫大的吸引力。
半碗雞湯,林驚枝隻喝了幾口,她皺著眉頭朝裴硯搖頭。
裴硯也沒有勉強,他起身在她身旁蹲下,解開她腳踝上的銀色鏈子,伸手把她攬入懷中:“屋外落了雨,我抱你過去。”
春雨並不大,細如牛毛,拂在人的臉上透著涼絲絲的寒意。
由宮人抬著轎攆,半個時辰後,裴硯站在殿外,林驚枝帶著孔媽媽和晴山去了淑妃殿中。
上午才生產完的淑妃,唇色蒼白,好在精神尚可。
她見林驚枝過來,先是一愣,伸手牽過她的手腕:“你這孩子,我有孕時就聽說你身子近來不太好,怎麼瘦成這般模樣。”
淑妃語調一如既往的溫柔,孩子由乳母抱著,皮膚發皺紅紅的,頭發也稀少得可憐,並沒有她想象中好看。
林驚枝把準備好的禮物交給淑妃:“本該我來看望娘娘才對,這段時日勞煩娘娘記掛。”
淑妃聞言,忽然就笑了:“哪有什麼記掛不記掛的。”
“我不過是瞧著你喜歡。”
林驚枝陪著淑妃說了一會兒話,就起身告退。
晴山和孔媽媽扶著她出去時,她抬眸就見裴硯負手站在殿門前,他身形高大,背脊筆挺。
隻是他對麵,站了一個稍微比他矮了半分的男子,明黃色袖擺若隱若現。
林驚枝往前走的步伐,不由一僵。
裴硯轉身,大步朝她走來。
同一時間,燕帝蕭禦章的目光也同時落在她的身上,威壓中帶著一股厭惡,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嫉妒。
這個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竟然在嫉妒她?
是覺得她搶了,他精心培養出來的繼承人?
林驚枝隻覺可笑。
“你就是林氏?”
燕帝蕭禦章不願承認她的身份,語調極冷。
“你見了朕,怎麼不跪下行禮,林氏你好大的膽子。”
林驚枝被孔媽媽扶著,威壓逼得她雙膝發軟。
下一刻,裴硯伸手把她摟進懷中,滾燙的掌心貼在她側腰上,冷厲目光回望帝王:“父皇何必為難兒臣的妻子。”
“她今日身體不適,父皇若要逼著她行禮,兒臣代她就是。”
裴硯攔腰抱起林驚枝,頭也不回走出了淑妃的寢殿。
他們身後,是燕帝蕭禦章的咆哮聲:“蕭硯你放肆。”
裴硯步伐沒有一點停頓,直接置之不理。
回到東宮,林驚枝就因精神不濟睡下了,就連晚膳也隻勉強吃了半碗牛乳羹。
今夜,極寒雨夜。
林驚枝睡夢中,白皙飽滿的額頭上布滿了冷汗,她睡得十分不踏實,殿門外好像一直有匆匆腳步聲響起。
她聽見孔媽媽的聲音,還有山蒼刻意壓低的嗓音。
林驚枝掙紮著要破開沉重的夢魘,睜開眼睛,她睫毛顫得厲害,可她有人輕柔拍著她的背脊,在哄她入睡。
她必須醒來,緊繃和僵冷,逼得她猛然睜開了眼睛。
“怎麼醒了?”
“再睡一會兒?”裴硯笑著看她。
林驚枝緊緊攥著裴硯衣袖,語調急促:“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裴硯含著冷意的眸光,瞥向屏風後方站著的孔媽媽,孔媽媽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裴硯,你告訴我。”林驚枝手心裡全是冷汗,臉色蒼白。
裴硯不敢看她的眼睛,僵冷的指尖從一旁春凳上拿起她的衣裳,一件一件替她穿上,唇瓣抿著淩厲弧度:“枝枝。”
“漪珍不行了。”
林驚枝猛地抬頭,猶如五雷轟頂,她身體不受控製顫抖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從眼眶內滾落。
“裴硯。”
“你帶我去見她最後一麵。”
裴硯沉默,手上動作沒有停下半分。
片刻後,他起身去衣櫥拿了鬥篷給她披上,眼中有遲疑閃過。
“山蒼已經備好馬車。”
“我帶你去。”
裴硯伸手抱起林驚枝,從晴山身旁經過的時候,眸光一頓,莫名開口吩咐:“你也跟上。”
除了晴山外,跟林驚枝一同出去的還有丫鬟青梅。
春雨寒涼的深夜,崔家宅院燈火通明。
裴漪憐雙眸通紅站在周氏身旁,周氏枯瘦的身體,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嫂嫂。”裴漪憐看著林驚枝,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裴硯就站在林驚枝身旁,崔太夫人帶著崔家的仆婦朝他們行禮。
不久,裴漪珍的貼身丫鬟素兒,走到林驚枝身前,她聲音發抖:“娘娘,我家主子想見您最後一麵,也請太子殿下允了奴婢家少夫人最後的心願。”
裴硯薄唇緊抿,沒有說話,寒涼春雨落在人身上,是刺骨寒涼。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
山蒼從崔家宅院外大步走進,朝裴硯行禮:“殿下。”
“宮中急令。”
“大皇子殿下和沈大將軍,合謀逼宮。”
“陛下請太子殿下,即刻回宮。”
陰冷的風,刮在每個人心頭。
四周空氣,靜得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