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枝哭久了聲音有些啞,伸手點一下初一精致的小鼻頭:“吃吧。”
“在宮裡皇舅爺爺可有監督你寫大字。”
“這些日子,可有去哪裡玩?”
初一才不足三周歲的年紀,一說到皇宮,他興奮得有一籮筐話要和林驚枝說。
林驚枝吃得不多,喝了一碗湯,吃了幾根碧綠青菜,最後勉強吃了半塊芙蓉酥,就沒了胃口。
她認真聽初一說話,見他碗裡的菜吃完,就親手給他添一些到碟子裡。
把宮裡的趣事說完後,初一眨了眨眼睛,悄悄看了林驚枝一眼:“阿娘,真的不喜歡爹爹嗎?”
林驚枝一愣,輕輕咬了一下舌尖,她不敢看初一清澈的眼睛,垂下眼簾:“為什麼這麼問?”
初一放下手中握著的湯勺,端端正正坐著,有些糾結地擰著眉頭:“爹爹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之前夢裡爹爹答應過初一的事,爹爹都做到了。”
“初一的草編蟋蟀就是爹爹給的。”
林驚枝記得半年前,初一也不知從哪裡得了一個用草編成的蟋蟀,日日當作寶貝一樣放在懷裡,就算後來被他玩得有些鬆散了,他也不忘藏在他的寶貝匣子裡。
所以那個蟋蟀是裴硯送的?
良久,林驚枝轉過臉避開初一的目光,她慢慢紅了眼尾,伸手揉了下初一毛茸茸的腦袋。
她聲音有些哽咽:“阿娘不喜歡爹爹了。”
“初一可以偷偷地喜歡,不用讓阿娘知道就好。”
“初一是個好孩子,爹爹現在並沒有做錯什麼。”
“隻是阿娘累了。”
初一似懂非懂點了點頭,掏出一方乾淨的帕子,從桌子上拿了一個芙蓉酥,認認真真包好用雙手托著。
“初一可以悄悄藏一個芙蓉酥,送去給爹爹吃嗎?”
林驚枝溫和笑了笑,沒有拒絕。
裴硯是初一的父親,她並不能拒絕孩子和他的親近,而且這幾年儘管再遠他都偷偷來看過,而且她希望她的孩子初一,能有一個幸福快樂的童年。
初一趁著林驚枝去耳房洗漱,就悄悄溜出偏殿,去了裴硯休息養傷的寢殿。
那裡本是林驚枝的臥室,當時兵荒馬亂來不及多想,就讓內侍把裴硯安置在屋中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想叫他換個地方就顯得有些故作姿態,林驚枝乾脆讓丫鬟晴山和青梅收拾了東西,搬到了初一平時居住的院子暫住。
“爹爹。”初一小胳膊小腿跑得飛快,笑眯眯進了裴硯住的地方。
裴硯躺在榻上閉著眼睛,唇色泛白,鬢角被冷汗濕透,看著像極力忍受身體上的痛苦。
聽見初一的聲音,他一下子睜開眼睛,猛地咬了一下舌尖讓自己清醒。
“初一怎麼來了?”裴硯坐起來,聲音嘶啞。
初一仰起頭,蹬著小短腿就要往床榻上跑:“阿娘沐浴去了。”
“初一悄悄來看爹爹。”
裴硯乾渴枯竭的一顆心,像是有暖流淌過,他伸手粗糲指尖想落在初一的臉上,想了想改成低頭用額心碰了碰初一的臉蛋。
初一捂著臉蛋,眨巴眨巴眼睛:“好燙呀。”
“爹爹是發燒了嗎?”
裴硯眉心皺了皺,他在水牢關了一個多月,日日都泡在冷水中,就算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剛出來的時候可能身上寒氣太重,積壓的病症並沒有一下子爆發出來。
這會夜裡,他身上應該是起了高熱。
身體有太多傷痛積壓,高燒對他而言不過是小病。
但裴硯怕把病氣傳給初一,身體往後靠了靠:“爹爹沒有發燒。”
“初一莫要擔心。”
“嗯嗯”初一從懷裡掏了半天,掏出了一顆他用手帕包著,已經被壓得稀碎的芙蓉酥放到裴硯寬大的手心裡。
“這是初一給爹爹悄悄藏的。”
“爹爹可用過晚膳。”
“阿娘喜歡的芙蓉酥,好吃。”
“爹爹嘗嘗。”
裴硯愣住,漆眸深處似有霧氣彌漫:“好。”
“謝謝初一。”
“初一是個好孩子。”
這是初一第一次被爹爹誇獎,他開心極了,扭著軟乎乎的身體就要往裴硯懷裡靠:“那爹爹一定要吃完。”
“阿娘等會兒沐浴出來發現初一不見了,阿娘會責怪的。”
“初一要回去了。”
初一說完,手腳麻利跳下床榻,噠噠噠地跑了出去。
裴硯看著手裡的碎成一團的芙蓉酥,下垂的長睫上有一滴晶瑩淚水,像是珍珠落在他手背上,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當初他放她離開,明知難舍和不甘能把自己逼瘋,卻偏偏要裝成深明大義的模樣。
她離開後,他像個瘋子一樣地折磨自己,沒日沒夜地處理朝政,報複五姓。
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他表麵上能維持著的僅存一點的尊嚴。
每到夜深人靜時,他就像是把自己困在牢籠裡的瘋獸。
求而不得。
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