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過往,他心中依舊藏有心結,她同樣如此。
他在小心翼翼愛她,她同樣也努力敞開懷抱接受他對她的寵愛。
夫妻倆在夕陽沉落最後一點餘暉時,回到寢殿。
林驚枝用了晚膳後,有些昏昏欲睡,裴硯就像抱著孩子一樣,一手抱她,一手執著一卷書冊。
這時候宮人稟報:“陛下。”
“太子殿下已經回宮,你陛下和娘娘安心。”
“唔。”睡得迷迷糊糊的林驚枝點了一下頭,蜷著小腿往裴硯懷裡縮。
孔媽媽端來湯藥,輕手輕腳放下一旁的書桌上,不敢耽擱趕忙退了出去。
聞到苦澀的湯藥味,林驚枝輕輕皺了皺鼻子,她咕噥一聲,就像是夢中囈語一樣:“夫君。”
“喝藥。”
裴硯失笑,俯身輕輕的碾過她紅潤飽滿的唇瓣,放下書卷伸手端起藥碗仰頭喝下。
苦澀藥汁在他唇間彌漫,整個喉腔都是苦澀的,但這一刻,裴硯一顆心卻如裹了蜜糖香甜。
他抱著林驚枝站了起來,動作輕柔把她放到床榻上,蓋上衾被,喚晴山和孔媽媽進屋伺候,他頎長的身姿,出了東宮後,漸漸被涼夜籠罩。
初夏的空氣,還透著寒涼。
裴硯一身黑衣,身後隻跟著山蒼一人,他們出宮一刻不停留趕往京郊彆院那處坐落於山間鬆林的莊子。
翌日清晨。
林驚枝睡醒時,裴硯已經起身去上早朝。
初一也不在,寢殿裡隻有滿臉笑容的孔媽媽和坐在繡凳上繡帕子的晴山。
“娘娘醒了?”晴山放下針線,上前伺候。
“嗯。”林驚枝慢悠悠伸了個懶腰,睡眼迷蒙。
“太子殿下和陛下一同上早朝去了,估摸要一個時辰後才會回來,娘娘可先用些早膳。”晴山輕聲說著。
林驚枝點頭:“太子可有說昨日逢吉是代他出宮去了何處?”
晴山拿了濕帕給林驚枝擦手:“說是去了米鋪子,然後又去了田間看秧苗。”
“殿下回來時很高興,還帶了幾顆種子,今兒一早就種在瓷盆裡,說等著發芽長出大米來。”
林驚枝目光一頓,落在窗台上放著的那個光禿禿的青釉小花盆上。
這時候,孔媽媽端來早膳。
東西不多,一碗熬煮得軟爛的薏米蓮子粥,配著一碟子醬菜,還有一碗用雞湯吊出來的青芽菜,以及十隻炸得金黃酥脆炸小魚。
“這是?”林驚枝眼中透著不解。
孔媽媽獻寶一樣指了指炸小魚:“這是陛下昨日深夜出宮,給娘娘親自網的魚兒。”
“一共抓了數十條,早膳時,太子殿下吃了五條,陛下也吃了五條。”
“方才奴婢吩咐廚房給娘娘炸了十條,剩下的魚兒放在瓷缸裡養著,能養上許久。”
林驚枝鼻頭酸澀,眼角熱熱的,她忽然想到多年前。
裴硯曾帶她去莊子避暑,某日早膳時,他也親自給她抓了小魚,炸得金黃酥脆,她卻鬨著性子不願意吃。
林驚枝忽然有些後悔,她用玉筷夾起一條小魚,放在口中小小地咬了一口,滿嘴魚香,新鮮酥脆。
胸腔裡一顆心,被一股熱流包裹,就像那個小心翼翼學著如何愛她的男人。
宣政殿散朝後,裴硯牽著初一的小手,慢悠悠地往東宮走。
路程才過半,他就看到林驚枝一身紅裙蹁躚飛揚,她像夏日裡明媚的花兒,一下子撲進他的懷中。
“枝枝。”裴硯尾音發顫。
林驚枝輕輕抱緊裴硯的手臂,語調輕輕:“夫君。”
“妾身接你下朝。”
“炸小魚很好,妾身喜歡。”
裴硯笑了一下,伸手攬過她的肩膀:“等天氣再熱一些,我帶你出宮。”
“父皇?”初一輕輕扯了下裴硯的衣袖,睜著大大的眼睛。
“父皇帶阿娘出宮,那初一呢?”
“初一也想和阿娘一起。”
裴硯伸手揉了揉初一毛茸茸的腦袋,理所當然道:“那父皇讓百裡大人帶初一去玩吧。”
“初一的大孩子了,父皇得陪著你阿娘才對。”
初一聞言,覺得裴硯的話有些問題,但他仔細想了許久,又想不出還有什麼問題。
好像他爹爹同阿娘一起,是理所應得的,而他隻能丟給百裡太傅。
初一霎時覺得有些委屈。
因為他在月氏時,阿娘還能偶爾陪著他睡,可自從有了爹爹後,那就是爹爹一人霸著阿娘,他夜裡除了一個布老虎抱著,連阿娘的睡前故事都沒有了。
封後大典在即,欽天監和禮部共同舉辦,懸在了入夏的第二個月。
封後大典前,林驚枝帶著晴山還有青梅,出了一趟宮。
低調華貴的玄黑馬車,穿過和財神廟東街,繞道朱雀大街後方,馬車在沈家的宅院前停下。
裴硯並沒有沒收沈家的祖宅。
守門的小廝看見林驚枝,先是一愣,然後恨不得插上翅膀往府裡跑。
“太夫人。”
“大小姐來看你了。”
下人口中的大小姐,自然是沈家嫡出血脈的林驚枝,隻不過她並不認可這個身份罷了。
沈太夫人的病是心病,一直拖著時好時壞,沈宅如今人丁凋零,府中隻住了她一位主子。
她有點回不過神:“大小姐?”
“哪個大小姐?”
“觀韻姐兒?還是枝姐兒?”
整個沈太夫人整理衣裳的李媽媽聞言,壓著聲音道:“您可千萬彆病糊塗了。”
“如今的沈家,哪裡還有觀韻姐兒,當然是枝姐兒來瞧你來了。”
沈太夫人這才有些糊塗點了點頭:“年紀大了,有些事忘了就想不起了。”
“觀韻姐兒去了哪裡?”
“這孽畜怎麼這麼久都不來尋我?”
孔媽媽驚得冷汗都出來了,她用巾帕仔仔細細給沈太夫人擦臉,又把她頭發梳理整齊:“等會子見到驚枝大姑娘,您可千萬彆胡說。”
“雖然奴婢聽說陛下要重新立後,立的還是月氏國某位被君王千嬌百寵的公主。”
“若真的是這樣,就算大姑娘生了太子,她身份日後依舊要被月氏的公主壓一頭的。”
李媽媽想了想,又道:“也不對老奴聽說大姑娘也有月氏皇族血統,她阿娘就是月氏公主,若她回去再怎麼說,也是個郡主。”
“隻是不懂陛下藏了大姑娘這麼多年,一直對外宣稱大姑娘身子骨不好,可如今的太子殿下又是何時生下的。”
已經病得有些糊塗的沈太夫人,她才不管李媽媽究竟在絮絮叨叨說著什麼,等換了衣裳打扮好後,她由丫鬟婆子扶著挪到暖閣裡坐著,身上蓋著厚厚的衾被,滿頭白發不見半點黑絲。
“太夫人。”
“晚輩給您請安。”林驚枝扶著晴山的手走向前。
沈太夫人有些渾濁的眸色,忽然一顫,她朝林驚枝伸手,忽然就落下淚來:“枝姐兒。”
“原來是枝姐兒來了。”
“你這孩子,多少年了都不來看我。”
她認識林驚枝,卻記不清彆的事了。
林驚枝看著沈太夫人的動作神色,側眸看向李媽媽。
李媽媽苦笑一聲:“奴婢家主子,次從沈家敗落後就有些糊塗了。”
“常常記不得事,又常常想起一些早就過去了的事,府中郎中太醫都請了,湯藥喝下去也隻能勉強維持偶爾的清醒。”
林驚枝抿著唇,往前走了一步:“您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沈太搖了搖頭,轉而又輕輕點頭:“怎麼會不認得。”
“我最喜歡的枝姐兒。”
沈太夫人說著,就掀開衣袖,她蒼老的手往手腕上一摸,發現手腕空蕩蕩的,那裡本該帶著一串小葉紫檀佛珠,她想脫下來送給林驚枝。
“李媽媽,我的佛珠呢。”
“那串跟了我許多年的小葉紫檀佛珠。”
李媽媽一愣,她張了張嘴,正想說當年在河東裴氏時,她就把佛珠送給林驚枝了,但是李媽媽喉嚨堵得難受,她不知如何開口。
“您說的是這個嗎?”
林驚枝從衣袖中掏出一串佛珠,動作輕柔套在沈太夫人手腕上:“你曾說過,這佛珠吉祥平安,能給我帶來好運。”
“如今我把佛珠還您。”
“您要平安。”
林驚枝伸手,輕輕理平身太夫人鬢角淩亂的發絲,這個曾經也給過她短暫溫暖的長輩。
“枝姐兒?”
忽然,沈太夫人眼中落下淚來,她靜靜盯著林驚枝,蒼老的眼眸中恢複了些許清明。
“對不起,枝枝。”
“是祖母不好。”
林驚枝往外走的步伐沒有停頓,眼中情緒壓著,她並不接受沈太夫人的道歉。
但她原諒了曾經那個耽於溫情的自己。
馬車緩緩,穿過夕陽,回到了汴京皇宮。
這個粥可溫,共黃昏。
情深能與共白頭的男人身邊。
她在一點一點地同過去告彆,也同上一世的自己告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