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貞二十九年冬,臨近歲末。
林驚枝所住的偏僻小院難得多了幾分熱鬨,因為要裁製新年的新衣,她就算是庶出不得寵的姑娘,但總歸也是府上的主子,自然有府中負責針線的婆子過來測量她衣裳的尺寸。
料子是府裡其他姑娘挑剩下的,裁製衣裳的婆子也並不是那些手藝頂頂好的,好在這些年裡林驚枝不爭不搶,除了晨昏定省偶爾露個臉外,她平常又穿得素淨,在府中就像是個透明人一樣。
“姑娘若有什麼喜好儘管提出,奴婢會按著姑娘喜歡的樣式去改進。”婆子收了手裡握著的裁衣尺,像是說場麵話一樣,朝林驚枝笑著問道。
冬日晝短夜長,外頭天色早已擦黑,林驚枝蜷著雙膝靠坐在寬大的椅子上,身上蓋了個厚厚的羊絨厚毯,她聞言朝婆子微挑起眉梢,臉上笑容美得像燭光下突然綻放的嬌花:“媽媽按照你覺得不錯的樣式裁製就行,我並無什麼喜好。”
她一截羊脂玉似的脖頸隱約露在冬衣外頭,巴掌大的小臉上還帶著些許嬰兒肥,但無論是身段還是五官,渾身上下都精致得無可挑剔,已隱隱可窺見日後必將傾國傾城的美貌。
裁製衣裳的婆子小心抬眸看了林驚枝一眼,不想對上她笑盈盈的眼神,霎時一驚,背脊泛出冷汗來。
這些年,府中一直在傳言,這位不得寵的六姑娘,恐怕會被豫章侯府的長輩想法子送出去攀附河東郡的權貴,好在不爭不搶是個聽話的,倒不像府裡那些冒尖出頭的庶女,因為得罪豫章侯夫人被隨隨便便給嫁了。
等裁製衣裳的婆子一走,前一刻還彎眉笑著站在林驚枝身旁的晴山頓時垮下臉來。
她朝婆子離去的方向冷哼一聲:“布料是最次的,來的時辰也是最晚的,今日耽誤了姑娘的晚膳不說,這會子再去大廚房,估計連熱水都沒有了。”
林驚枝無所謂慢悠悠伸了一個懶腰,纖長眼睫顫了顫朝窗子外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去。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個提著食盒的清冽深夜從暗夜中走出。
他一身玄色冬衣,肩上還落著白雪,霜白的指尖握著食盒朝林驚枝走進,漆眸如墨帶著晦暗不明的神色:“怎麼知道是我來了?”
林驚枝皺了皺鼻子,抬手朝裴硯指了指:“聞到味兒了。”
這幾年裡,晴山早就習慣了兩人的相處,她見裴硯從外間進來,當即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林驚枝嬌軟的身子蜷縮在寬大的交椅上,她也不動,理所當然往毯子裡縮了縮。
裴硯走上前,從食盒裡拿了碗筷,又擺好膳食,俯下身把她連人帶著羊絨厚毯一起抱了起來,輕輕放到八仙桌前的繡凳上。
“先吃點東西。”
“彆餓久了,傷了脾胃。”裴硯聲音溫和,動作小心又克製。
他從她七歲時找到她,用了將近八年時間,一點點接近她,到如今她對他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賴,在無數個不眠的日夜裡,他就像沙漠中枯竭求水的囚徒,她每一次的歡喜和信任,讓他胸膛內那顆乾枯碎裂的心,漸漸有了生機。
林驚枝接過裴硯親手遞給她的乳鴿湯,小口小口喝著,等喝了小半碗身上漸漸有了熱氣後,她放下碗筷,雪白指尖忽然握著裴硯寬大袖擺。
“你是不是又受傷了?”她看著他,那雙透著幾分憂心的眸子,軟得令裴硯心顫。
他想搖頭否認,可她指尖已經撫摸上他肩胛骨的位置,那裡在昨日清晨中了一箭,雖然已經包紮上了金瘡藥但已經能看出包紮的地方,隱約同彆處不同。
“不是很嚴重,已經上了藥,過些時日就好了。”
“我不在的這兩個月,你在府中可有被欺負?”裴硯稍稍往後退了些,避開林驚枝柔軟的指尖。
他帶著曾經的記憶,她如今還小又沒長輩在身旁教導那些事情,這幾年又被他護著,她對他依賴,他卻不敢過於親密怕嚇著她。
林驚枝見裴硯往身後避開半步,她眼中有極小的失落一閃而過,粉潤嬌紅的唇抿了抿,許久才道:“我除了晨昏定省,尋常都不出院子。”
“你安排在院中的丫鬟青梅和外院伺候的小廝雲暮都在暗中護著我,也沒有誰能真正欺負我。”
“隻是……”林驚枝手中握著帕子,緊緊攥著,雙頰泛出一抹薄紅。
她鼓起了全部的勇氣抬眸看著裴硯:“我聽府中丫鬟說,男子及冠前該早就定下婚事了。”
“你日後娶妻嗎?”
“娶妻後還會像當初說的那樣一輩子護著我嗎?”
林驚枝被裴硯護著的這幾年,早就被他寵出了脾性來,膽子也極大,平日瞧見的事物讀的書籍都是裴硯精挑細選出來的。
受了委屈有人暗中給她出氣,三餐都是廚子精心調製再由人悄悄送到府中,有時他還會想法子讓她假裝生病,然後帶她出府小半月。
她去過與河東郡隔著烏依江的月氏,登過極高的雪山,在夏夜裡他帶著她去鬆林騎馬,冬日去溫泉莊子小住。
林驚枝見過了太多與眾不同的風景,她的見識和胸懷已經不是一個小小的豫章侯府能容下的,當然她還有更多的是被裴硯潛移默化中縱容出來的驕傲。
“要娶妻。”
“娶妻後也一輩子護著你。”
“枝枝。”
“等你及笄後,娶你為妻。”
裴硯目光垂下來,落在林驚枝緊緊握在一起的雪白指尖上,他伸手,寬大掌心包裹著她嬌小的雙手,然後用力握緊。
“我要娶你的,從初見你時就抱著這樣的目的。”
“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隻能是我裴硯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