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神情自若,語調透著幾分玩味:“連鞋都不願給我穿了?”
林驚枝纖長濃密的眼睫顫了顫,她小小聲道:“夫君日後的要成為太子的。”
“親自服侍妾身,傳出去不好。”
裴硯絲毫不放在心上,他伸手把林驚枝抱起步伐輕緩走至外間。
孔媽媽知曉林驚枝是被六皇子放在心尖尖上寵著的,可她實屬沒想到裴硯對林驚枝的寵愛已經到了聞所未聞的程度,當即心下微驚,趕忙垂眸悄無聲息退出去。
兩人用過膳,又一同在書房裡練了會字,直到夕陽西下時分裴硯才起身去了書房。
“主子,宮中李夫人方才又派了嬤嬤給主子遞了口信,李夫人想見您一麵。”
裴自從回到汴京表明身份後,他這半年多時間裡數次進宮,從未見李夫人一麵。
李夫人不是沒有想過辦法,她也試探從驚仙苑林驚枝這邊入手,可是整個驚仙苑被裴硯把控得如同鐵桶一般,彆說是個人了,就算是一隻鳥從上方飛過,也一定會被暗衛營的人給射下來。
裴硯眉眼間的神色瞬間冷了數分,他烏眸晦暗莫測:“告訴李夫人,我並不得空。”
山蒼單膝跪在地上欲言又止,他悄悄看了裴硯一眼,最後還是咬牙道:“主子。”
“宮裡傳出的消息說,李夫人因為見不著你,已經自殺過多次,每次都被宮中禦醫險之又險地救了回來。”
裴硯良久沒有出聲,落在書桌上的掌心卻緊握成拳,手背上有青色的經脈浮現,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冰冷無比的殺意一閃而過。
最後,他站起身眼底的情緒卻漸漸散去:“既然想見。”
“那就見吧。”
西沉的太陽像燃燒的火球,一寸一寸往群山深處沉下。
朱紅宮牆,沾了夕陽餘暉,紅得如同潑了鮮血。
永寧宮位置偏僻,哪怕盛夏宮殿四處依舊透著森森冷意。
李夫人滿臉病容靠在床榻上,她手腕上有傷,看著像是剛包紮不久,這會子還有鮮血滲出。
“主子。”
“六皇子來看主子了。”
“可要奴婢給主子換一身衣裳,再重新梳個發髻。”
女人渾濁的眼底似有亮光閃過,她伸手指甲摳入宮婢手腕皮膚,聲音發抖:“可是真的?”
“那快些,給我上妝,再重新換身衣裳。”
“外頭熱,去拿些冰來。”
“還有……”
李夫人的話還沒說完,裴硯已經大步走進永寧宮寢殿。
“母親。”他深黑的視線從李夫人神色掠過,透著令她痛心的疏離。
李夫人勉強笑了一下,她朝裴硯招手:“硯哥兒,你怎麼與我如此生分了。”
“當初我就不該把你送去裴氏。”
她說著忽然就哭了起來,生氣淒厲像藏著無儘的委屈。
她以為她同裴硯是血脈相連的母子,他就算對她疏離,終究是會對她心軟的,可裴硯麵無表情站在原地,沒有出聲安慰,也沒有上前同她行禮。
李夫人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她想到他不顧她的反對娶了一個小門小戶出身的女人,她隻能安慰自己,也許裴硯隻是被那個女人用了手段迷了心竅。
裴硯視線落在李夫人包紮完還滲著血的手腕上,他烏眸不見任何變化,隻是聲音平靜朝她道:“母親想要見兒子,如今也見了。”
“時候不早,兒子該回去了。”
“蕭硯。”李夫人眼中閃過一道極深的陰鬱,她聲音不由尖銳,“是不是那個女人給了使了**的手段,我當年拿命生下了你,眼下你對我就是這樣的態度。”
“那母親想要兒子如何?”裴硯扯唇笑了,下頜緊繃,深邃的視線夾著某種涼意終於落到李夫人身上。
多年不見,這一時半會李夫人也摸不清裴硯的性子,她以為他終究是顧念親情的,眼底劃過一絲驚喜。
當即軟了聲音道:“方才是我急切了,不該這樣說你。”
裴硯沒有說話,依舊眸色深深看著李夫人,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果不其然,她虛弱朝一旁伺候丫鬟揮手:“你去讓李嬤嬤過來,還有那個小丫鬟也一並帶來。”
這一世,李媽媽還未出汴京裴硯就已經重生了,所以她並沒有機會在河東裴氏伺候,李夫人也沒尋到機會把她安插到林驚枝身邊。
可命運就是這樣奇怪,哪怕兜兜轉轉一圈,李媽媽還是被李夫人給推了出來。
裴硯掃了李媽媽一眼,一身暗綠色對襟窄袖長褙,發髻梳得整整齊齊,瞧著算是和善,但眼中往深了看就藏著許多精明和算計。
她還算識大體,並沒有表現出令人厭煩的諂媚。
隻不過李媽媽身旁站了一位丫鬟打扮的妙齡女子,她含羞帶怯悄悄看了裴硯一眼,等李媽媽行禮後女子也趕忙朝裴硯行禮。
李夫人麵上神情終於帶了幾分柔和:“李媽媽是我身旁伺候的老人了,你住在外邊身旁也沒個管事的婆子,恰好李媽媽是個能乾的,府中的事也能跟著幫襯些。”
語罷,她指了指站在李媽媽身旁的丫鬟:“丫鬟你也一同帶回去。”
“我聽宮人說,你平日出入宮裡跟著的都是侍衛,連個丫鬟都沒有又怎麼說得過去。”
裴硯笑了,低低笑出聲。
他終於朝李夫人的方向邁了一步,他的笑聲甚至有些壓抑:“母親你想如何?”
“母親是覺得避子藥的方子厲害,還是你指定的丫鬟能引誘我?”
“你口口聲聲說拿命生下我,我兒子聽說當年禦醫診脈時你聽說腹中懷的是女胎,是動了要舍棄的心思的。”
“但是因為那時候賢妃沈氏同樣有了身孕,你為了爭寵才生下我。”
“索性是個男胎,沒有辜負你們整個李氏的期待。”
裴硯緩緩抬手握住劍柄,他猛地抽出鋒利長劍,冰冷的刀刃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從李媽媽脖頸劃過。
眨眼間,大股的鮮血湧了出來,落得滿地都是。
李夫人被嚇傻了,她方才幾乎以為裴硯那一劍是要捅向她的。
李媽媽瞪大雙眼,不敢相信捂著脖子倒在地上,她喉嚨發出古怪的聲響,到死都不明白六皇子為何好端端要殺她。
“蕭硯,你瘋了嗎?”李夫人披頭散發,她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慌亂。
乾瘦的指尖指著裴硯,身體抖得厲害,永寧宮寢殿伺候的宮婢戰戰兢兢跪得滿地都是,許是礙於裴硯的氣場,竟是所有人都嚇傻了,沒人敢上前阻止。
“今日母親想見兒子也見了。”
“母親既然身子不適,那就好好養病吧。”
裴硯並不掩飾眼中的殺意,大步轉身離去。
永寧宮發生的事,不過片刻就傳到了帝王耳中。
燕帝聽到內侍王九德的稟告,握著奏折的手先是一緊,然後往下壓了壓唇:“六皇子呢?”
“回陛下,六皇子從永寧宮離開後就直接回了驚仙苑。”
王九德躬著身體,他心驚膽戰看了帝王一眼,沒敢往下說。
因為驚仙苑的防守,彆說是普通侍衛,就是宮裡的暗衛也打聽不到裡麵半點風聲,至於裴硯回去後,他做了什麼沒人知道。
帝王擱下還在批改的折子,冷哼一聲:“這些年,他倒是越發的放肆。”
“算計他兄長,算計沈家,如今竟然膽敢當著他母妃的麵殺人。”
“簡直是無法無天。”
王九德以為燕帝會生氣,可是出乎預料他那雙銳利的眼瞳裡是滿滿的驕傲,除了驕傲外還帶著些不受他掌控的憂慮。
這樣的裴硯,的確是他精心培養的繼承人,甚至比他期望中更優秀千百倍,隻是蕭禦章已經猜不透這個在他控製下長大的皇子,究竟還想做什麼。
他站起身,朝王九德示意:“隨朕去永寧宮一趟。”
……
裴硯回到驚仙苑已經深夜,林驚枝白日睡多了,這會子還未睡下。
她聽見屋外腳步聲,趕忙跑出去連鞋都來不及穿。
“夫君。”
裴硯推門進來,忽然被她抱了個滿懷,小小的身體靠在他胸膛上,用軟軟的聲音喊他。
“枝枝,我身上臟,沾了血。”
林驚枝伸手從他眉眼輕輕撫摸過,眼前的男人成了她孑然一身裡唯一的牽掛,她怎麼又會嫌他臟呢。
她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他的唇。
學著他之前吻她的樣子,輕輕用齒尖去咬,一點點地摩挲。
裴硯心底那些無處發泄的戾氣,不過是被她輕輕觸碰就頃刻消失殆儘。
在永寧宮時,他就像是地底深淵絕望的孤魂野鬼,無儘黑暗中孤獨行走,卻找不到屬於他的歸路。
他飽受折磨已千瘡百孔的心,隻有她在他身旁,他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人。
裴硯緊緊摟住林驚枝,他心臟劇烈跳動。
“枝枝。”
“我隻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