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是虛驚一場,隻是診治的郎中說你是因為脾胃虛弱,五穀少食導致的體弱。”
“可是寺廟素齋不合胃口?”
林驚枝有些心虛朝白玄月搖了搖頭:“沒有的,許是我許久未曾出門有些緊張,隻顧抄寫佛經了。”
白玄月那雙永遠含著心事的漆眸輕輕落在林驚枝身上,眸光透著無儘的溫柔:“枝枝。”
“你聽阿娘說。”
“要是有朝一日阿娘不在了,你在府中過得並不順心,你就去觀世音找一個叫寂白的居士好不好,寂白會替阿娘護著枝枝的。”
林驚枝軟軟的手心不由一顫,她指尖緊緊攥著白玄月的袖擺,眼中淚水如珍珠般滾落:“阿娘說好的,要陪女兒一輩子的。”
“阿娘不能騙人。”
白玄月抬眸,目光望向屬於月氏國的方向,她猶豫過是否告訴林驚枝自己的真實身份,可如今月氏戰亂搖搖欲墜,她的皇弟生死不明下落不知,但凡被月氏殺手知曉她們母女的下落,必死無疑。
現今林驚枝還年幼,她隻希望她的幼年是無憂無慮的,過早告訴她的女兒那些血淋淋的血海深仇,她隻怕影響林驚枝的心性。
懷中小小的人兒哭聲漸止,林驚枝在白玄月懷中再次昏睡過去。
等她醒來,已是深夜。
屋裡靜悄悄的,還彌漫著一股苦澀的藥味。
“晴山。”林驚枝啞著嗓子喊了聲。
“姑娘,奴婢在的。”晴山端了溫水上前,服侍林驚枝喝下。
“姑娘先用些糕點,奴婢去大廚房看看還有沒有熱的吃食,給姑娘端一些來。”
“等等。”
林驚枝拉住晴山的手,聲音焦急問:“我們離開時,百裡逢吉可還好?”
晴山悄悄望了眼屋外,見守夜的婆子已經睡下,她才壓低聲音道:“姑娘暈過去後屋裡亂成一團。”
“匆忙下奴婢沒法同百裡郎君多說些什麼,但有把姑娘準備的荷包交給百裡公子,荷包裡奴婢私自做主,在裡頭添了些奴婢私下攢下的碎銀。”
“姑娘不必擔心。”
林驚枝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她怕沒把東西給他,有了銀錢他可以買書,可以有筆墨紙硯,他說他要成為燕北的能臣,寒門子唯一的出路,就是讀書科舉,他這樣的人在很多年後,應該會考取功名成為狀元郎那樣優秀的男子吧。
想到這裡,林驚枝唇角勾起淺淺的淡笑。
……
林驚枝一行人離開後,空蕩蕩的禪房裡,百裡逢吉握著手中似有千斤重的荷包。
荷包繡著漂亮的花鳥圖案,上頭染了他掌心的溫度,多少年了,他在最無助時,也曾無數次向神明祈求,哪怕一絲垂憐。
書上說,神愛世人。
他早已不信神。
可今日之後,他茹素,讀經,心底藏了一位小小菩薩的影子。
這個荷包,也成了他這一生,視若珍寶的東西,在苦難中快要堅持不下去時,他總會拿出來看看。
元貞三十二年,百裡逢吉成了天子蕭禦章親封的今科狀元。
狀元遊街那一日,他騎在高頭白馬上烏帽簪花,眉目清朗。
街道上百姓簇擁,而他心裡想的卻是多年前河東郡內的寺廟中,有個姑娘救他一命,分了他一半的食物,最終連道彆都來不及。
她像一場鏡花水月,他窺探不到半分,除了他懷裡日日放著那個已經摩挲褪色的荷包。
高樓上,有人推開了窗子。
有香風拂麵。
百裡逢吉下一瞬抬眸,朝窗子的方向看去。
隔著菱花格窗子,他看到了一雙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眼睛,漂亮的桃花美眸,雙頰粉嫩,那張臉比他想像中更加美好。
百裡逢吉眼瞳的神色,就像秋天麥田裡結出的碩果,盛著人間慢慢的希望又透著悲憫,隻是與她對視的一瞬間,他眼睛裡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殆儘了,剩下的隻有她淺淺含笑的模樣。
“小菩薩。”百裡逢吉張了張嘴,喉結滾動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下一瞬,那個如同神一樣的少女,被一個有力手臂攬進懷中,男人眼角眉峰透著冷意。
兩人對視,微風拂過樓上男子白月色衣袍,衣襟上用銀線勾勒鬆鶴暗紋,是生來就高高在上,掌控人間生殺大權。
不過電光火石,百裡逢吉避開視線,他被人群簇擁著漸行漸遠。
背脊被汗水浸透,握著韁繩的手,因為用力過度麻木快沒了知覺。
原來,他的小菩薩已經成親嫁人,百裡逢吉心底的失落像是冬日的初雪,一點點地積蓄泛濫,最後把他淹沒。
但這種情緒也隻是困擾了他三日,他並不是那種極端的男子,也不貪婪。
情深緣淺,他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在寺廟中同她許下的諾言,他該做到的。
心底存留的那抹對她的妄念,總會隨著時間消失殆儘。
這一生,天下為首,而她隻要過得順心順意,他便彆無所求。
春去秋來,他成了天子近臣,而那個得到他心底小菩薩的男子,卻是天子隱姓埋名養在裴氏賦予莫大希望的六皇子,未來的燕北儲君。
百能逢吉能看出來,六皇子蕭硯對他唯一的妻子很是寵愛,而對他似乎也抱著小小的敵意,但百裡逢吉並不在意,他一生光明磊落,曾經的過往,並不可恥。
就算身為皇子的蕭硯知道他的妻子在年少時救過他,那也是年少早已經發生的事情,無從改變。
他這一生,獻給是獻給燕北的百姓才對。
生來有憐憫的一顆心,那就努力往前,永不回頭,永不後悔。
為他心中太平一方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