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我什麼都沒說,你竟能猜到殿下有事要我交代你。”
樓倚山從袖中掏出一份封了火漆的密信遞給百裡逢吉:“在沈家與大皇子合謀逼宮前,殿下早已寫好密信,叫我交給你。”
“你留在這偏殿好好養傷,等殿下醒了,對你是要罰要殺,自然由殿下說了算。”
“百裡大人該好好養病才是。”
說到這裡,樓倚山似笑非笑看了眼百裡逢吉:“日後百裡大人這條命,欠的可是太子殿下一人的。”
百裡逢吉不是裴硯的對手,裴硯若沒有手下留情,那一劍恐怕可以直接絞爛他的五臟六腑。
等樓倚山離開後,百裡逢吉拆開信件。
薄薄的信紙上蓋著裴硯專屬的私印,寥寥數語卻令他心神震蕩。
裴硯對百裡逢吉隻有兩個要求。
其一,他若還活著,那麼百裡逢吉日後必須是隻聽命他一人的燕北孤臣。
第二,他若死了,七皇子必定會成為燕北儲君,他希望百裡逢吉能好好教導七皇子。
至於第三條,裴硯隻寫了個‘她’字,又被他匆匆劃去。
百裡逢吉隻感覺手中看似薄薄的信紙,仿若有千斤重,說到底他終究不如裴硯,這個被天子被世家精心教養如同九天神明一樣高高在上的男人。
三月的春,細雨淅淅瀝瀝。
小半月前那場宮變,灑在宮道上的血水和腥氣,早就被雨水衝刷得一乾二淨。
記憶是會消退了,也許再過些時日,人們就會開始慢慢淡忘。
可對於百裡逢吉而言,那一夜,是他全部的信念,是他唯一一次同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馳,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也不會後悔。
春末,青翠的嫩芽已長成繁盛的枝葉。
可今年燕北的雨依舊斷斷續續不見停歇,足足醞釀了一整個春天的濕潤,如同東宮裡低沉壓抑的氣氛一樣,令人戰戰兢兢不敢有片刻鬆懈。
百裡逢吉站在偏殿前的廊廡前,靜靜看著天穹落下的春雨。
這時候有宮人匆匆前來:“百裡大人。”
“太子殿下醒了。”
這一瞬間,百裡逢吉緊繃的背脊一下子鬆懈下來,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連往回走的步伐都輕快不少。
三個月後。
燕北汴京城已進入盛夏。
隨著裴硯醒來,百裡逢吉也搬離東宮。
逼宮一事,他為送林驚枝離開燕北也算間接參與,但無論是天子還是太子都像是不知道一樣,從未提及他的罪責。
隻是他時常被裴硯喚進東宮,一住就是數月。
原因無他,裴硯時常以稱病為由,往返燕北和月氏之間,而百裡逢吉作為裴硯的左膀右臂,自然要負責幫他處理朝中瑣事。
開始前一年還好,因為邊疆動亂裴硯領兵打仗去了,可漸漸地百裡逢吉發現,裴硯就算是在汴京也時常不見身影。
後來他實在被堆積如山的折子忙昏了頭,逮著同樣忙得腳不沾地的雲暮惡狠狠質問。
雲暮這才支支吾吾老實交代。
原來是元貞三十四年新年初一,太子妃娘娘在月氏誕下了小皇子初一。
太子殿下自從為人父後,自然恨不得日日都待在燕北,哪怕是偷偷摸摸隱藏身份也甘之如飴。
一向好脾氣的百裡逢吉得知真相,他難得一次罷工了,雖然隻罷工了短短三日。
新年過後,裴硯終於回到燕北汴京皇宮。
一向冷臉的太子殿下,難得臉上有了一絲表情。
這日深夜,百裡逢吉被裴硯拉著在殿中飲酒,一向克製少有情緒外泄的儲君,也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
他漆眸如有神光,伸手在空氣中比畫兩下,朝百裡逢吉道:“孤的長子,生得像孤,性子到不像孤那般冷漠,更像吾妻枝枝。”
“孤有子嗣了。”
“是枝枝和孤的孩子。”
百裡逢吉默默飲了一口酒,朝裴硯舉杯:“臣恭喜殿下。”
他語調平和,眉宇籠著淡淡的笑意,溫潤的眼瞳內不見半絲酸澀,對於那個當年求而不得的小菩薩,他似乎早就釋然。
裴硯看著窗外月色,他眼眶泛紅,語調都是顫的。
離開她不過短短二十三日,他又開始瘋狂想她。
百裡逢吉安安靜靜看著裴硯,許久他長長歎了口氣:“殿下醉了。”
“臣讓雲暮伺候殿下休息。”
燈火昏黃的東宮,四周靜謐,連園子裡的花香都失去了味道。
百裡逢吉起身正要退出去,裴硯嘶啞的聲音緩緩從他身後傳來:“百裡逢吉,你甘心嗎?”
“孤不甘心。”
百裡逢吉身形一頓,唇色微微泛白,他垂在袖中指尖輕輕發顫,掌心握著的依舊是那個已經極舊的荷包。
他緩緩轉過身,一瞬不瞬盯著裴硯:“太子殿下。”
“臣隻是仰望,不敢有所奢。”
“與甘心與否無關。”
“殿下若真不舍,那就去求娘娘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