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塵就在那個商場裡坐了兩個小時。
直到夜幕越來越深, 簡塵看到超市的小機器人們開始排隊進入待機室了。
這才站起身，慢慢往家走。
墩墩已經睡著了，小熊腦袋歪在一旁, 有一小截舌尖露了出來, 四隻小爪子因為重力下垂。
簡塵現在不太想回家, 他現在不知道怎麼麵對葉斯廷。
但也無法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
簡塵今天不太想談論這件事, 他麵對突發事件時, 通常會產生一種……逃避心理。
比如一頹或者喪下來的時候, 第一反應, 不是怒氣衝衝地尋找事件的源頭算賬，而是找一個安靜的、無人打擾的地方, 好好睡上一覺。
睡眠可以讓他短暫地忘記痛苦，提高承受能力閾值。
於是，簡塵進入家門的第一件事, 是把墩墩小心翼翼地放進方形艙。
隨後，在路過男人的書房時, 葉斯廷頓了下，問了下他怎麼才回來。
簡塵所在門外的光線弱了點, 隱匿在明暗交錯的視野中, 所以不太容易分辨出表情。
簡塵還是回答了男人：“嗯…我去超市了。”
語氣如常，對方應該聽不出什麼與平時不一樣的地方。
簡塵想著，先去睡一覺，明天再來和葉斯廷整理這一切, 不管最後是什麼結果, 都不差這個夜晚。
像一隻烏龜, 殼是他最後的防線, 在被剝開之前, 他決定獨自享受一晚最後的安寧。
於是簡塵洗臉刷牙，換上睡衣，掀開被子的一角，靠著邊緣躺下。
如果從外麵看進來，會發現被子下那蜷縮起來的不長的一坨，在四個人並排躺下都綽綽有餘的大床上，僅占了整張床的五分之一。
簡塵整理悲傷的時候都是安靜的，不引人注意的。
深夜。
簡塵閉著眼睛，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臥室的門被慢慢打開了。
簡塵這次沒給男人留床頭小燈。
所以臥室漆黑一片，隻能隱隱綽綽感受到一個人影進來。
那個人影並沒開燈，簡塵感受到，身後的床麵凹陷了一下。
下一秒，被子隨之被掀開來。
和往常的每天都一樣。
帶著一股溫熱熟悉的氣息，從身後慢慢貼近、並湧入被褥。
似乎自從那次履行婚內義務後，男人每次辦完公務，都會習慣性地洗個熱水澡，讓自己身上沒有冰寒的涼意後，再默默掀開被子，躺下。
簡塵因為細微的動靜，略略清醒了一點。
但青年不想就現狀做出任何應對措施，他睫毛顫了顫，繼續閉緊眼睛，裝作睡覺。
裝著裝著，興許待會就真睡著了呢。
“簡塵。”
男人的聲音在夜裡突兀地響起。
簡塵眼睫一抖，抿緊了嘴唇。
心裡默念。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不理他，也不要說話，繼續裝睡，反正背對著葉斯廷，男人也不會看出來他醒著，讓他以為你真的睡著就好了。
簡塵心裡打定了主意，持續著堪稱雷打不動的睡眠。
“為什麼裝睡？”
男人的聲音，有些沉，似乎靠近了許多。
簡塵：“！？？”
為、為什麼要貼過來……
而且還這麼直接地問他，好吧，這也確實是葉斯廷的風格。
可他為了不引起注意，連脖頸被發絲碰的癢了，都忍住沒動，男人是怎麼發現的？
“你的呼吸，和睡眠時不一樣。”
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疑問。
簡塵：“……”
不愧是軍官，這方麵也是十分的敏銳。
簡塵心裡默默歎了口氣。
他還不想和葉斯廷對峙這件事，起碼他還沒有心理準備，也沒來得及獨自消化好傷心。
“簡塵，怎麼了？”
葉斯廷似乎沒打算放過他，聲音很沉，帶著有些放輕的動作。
如果不是發生了今晚那樣的事，簡塵會以為男人在認真地、小心翼翼留意著自己的情緒，說不定他還會不明所以的、跟著小小地感動一把。
見自己沒說話，男人似乎停了一下。
下一刻，一隻手摟在簡塵的腰上，那隻手似乎想把簡塵從床的邊緣往自己的胸膛帶一帶。
“……不要。”
簡塵忽然開口了，聲音很輕、很小。
像是被壓抑很久的彈簧，就連幅度都是微乎其微的。
簡塵嘴唇一顫，忽然就覺得自己聲音也有點哽咽。
他沉吟了一下，小聲地說：“請不要碰我，葉斯廷·科爾。”
男人的動作停住。
空氣陷入一片死寂。
簡塵知道自己犯了兩個禁忌。
不要說‘請’字，也不要叫男人的全名，這都是葉斯廷囑咐過的。
好吧，簡塵承認這小小的對抗，讓他有一點點爽到，揚眉吐氣的感覺。
同時，簡塵忽然有些懊惱，他仍然不該說的，接下來就不能繼續裝睡了，儘管他還沒準備好攤牌，但現在也似乎失去了選擇權。
簡塵在這一瞬間忽然腦袋裡蹦出了很多想法。
比如財產問題，簡塵在想，所有都是葉斯廷的，他什麼都不要，簡塵可以回到和室友合租的日子，但是，墩墩的撫養權怎麼辦？
男人那麼喜歡熊貓，應該會和他據理力爭吧？
儘管確實，葉斯廷的彆墅後身有林院，可以供墩墩在成年後任意地爬樹，房子的空間也足夠大，墩墩能獨立地生活在一間房裡，於情於理，男人似乎都比他更加具有撫養權。
簡塵忽然感覺鼻尖又再一次、慢慢泛過酸楚。
隻是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忽然，簡塵感覺自己……
懸空了。
隻是一瞬間的事。
原本縮在被窩裡的身體，僅是一下就被抱了起來。
被子從軟料的睡衣上滑下。
簡塵驚得瞳孔一詫，有些慌了神，可是就像被巨鷹襲擊的野兔，後頸已經被鋒利牢固的鷹爪抓牢，根本不能掙脫分毫。
簡塵輕輕吸了口氣，他發現自己被男人抱著，坐在了對方的懷裡。
下意識地想下去，腰上的手卻如烙鐵般，讓他絲毫動彈不得。
簡塵發現自己沒法改變現狀後，
感覺自己是全天下最窩囊的被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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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架他不一定占上風，打架就更不用說了，而現在，好家夥，人身自由都給他限製了。
簡塵發現自己下不去，乾脆不再掙紮了。
方才懸空的慌亂中不小心攀上男人脖頸的胳膊，被簡塵察覺，迅速自己放了下來。
葉斯廷察覺了簡塵的動作，微微一怔。
連男人自己都沒察覺到，他似乎產生了一種類似於……慌亂的情緒。
簡塵逃避他的動作，說著不許碰他，還有現在，連看都不看他，腦袋垂著，發絲穿過眉間，連一點表情都不露給他。
然後，他就看見，簡塵的下頜有些濕潤。
一滴淚珠順著青年的臉頰，滑落下來，隻流淌在下頜角，彙聚成一滴，落在簡塵的睡衣上。
迅速消失不見。
“……”
葉斯廷的瞳孔慢慢縮緊。
僅是一會兒，那股詫異便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幾乎是肉眼可見的逐漸轉冷，最後幾乎是無法忽視的狠戾，隱匿在灰金色的眸光裡。
“簡塵，為什麼哭。”
男人的聲音是陳述句，很沉，簡潔精悍。
“是誰讓你哭的？”
這句話在耳邊響起時，簡塵本能地打了個顫。
不是其他，而是葉斯廷身上散發的氣場，很沉、很冷，如同空氣被凝結一般。
仿佛是在……因為自己哭了而生氣。
甚至是冷寒般的憤怒。
簡塵被這陌生的氣場也弄得有點抖了。
但轉念一想，他慫什麼？
錯的人明明是葉斯廷，他不能被嚇住。
和男人正麵剛！
簡塵咬了下牙，忽然問：“你不是已經……有一個家了嗎？”
“為什麼要和我結婚。”
“我今天看到了，你和一個很漂亮的女士，一起手挽著手出商場。”
“……”
空氣有些安靜。
男人似乎是頓住了，許久都沒說話。
本來等待著男人辯解或是乾脆承認的簡塵，發現葉斯廷不說話了，等了十多秒，心一涼。
男人這是……直接默認了。
好慘的簡塵。
好慘的墩墩。
不過等了一陣，簡塵似乎感覺有點不對勁。
鮮少有過任何表情或神色的葉斯廷，抱著他的同時，像是在……
流露出一絲笑意。
但又很快地停住，恢複如初。
簡塵：“？？？”
很久之後，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簡塵，那個人，是我的母親。”
……
“我和她說了我們結婚的事。”
“她明天想見你一麵。”
簡塵進入睡夢之前，腦袋裡還是懵懵的。
葉斯廷沒出軌。
而且明天……就要見葉斯廷的父母了？
雖說這個順序有一點不對，先結婚後見父母，但話說回來，他和葉斯廷的婚姻，本來也從沒按照常理出牌嘛。
簡塵也終於想起，似乎婚禮上也沒見到葉斯廷的父母。
當然，簡塵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也沒有父母可以出席。
忍不住猜想，男人不會是為了照顧自己心情，才沒邀請長輩們吧……
雖然他倒是沒那麼介意啦。
也不知道葉斯廷的父母會不會因為這點生氣。
簡塵的思緒開始遊離，於是拍了拍腦袋，強製自己快點入睡。
入睡前，簡塵感覺自己朦朦朧朧間，似乎是被摟在了懷裡。
*
聖誕節。
清晨，簡塵早早就起了床。
男人也同樣很早出門，很可能是為了騰出晚上的時間，白天就會更忙一點。
想到這兒，簡塵有一點點心疼葉斯廷。
總長不好當啊。
臨時和研究所那邊請了天假，簡塵難得能空出滿滿一整天的時間。
要是放在平時，給墩墩研究幾款新零食，或者陪著小人魚，或乾脆靠著窗邊發呆，性子慢的簡塵都能充實地度過一天。
並且一點都不覺得無聊。
但這個聖誕夜，有些不太一樣。
昨晚買回來的聖誕裝飾，他還沒來得及裝上，而且晚上還要去見男人的父母，於是簡塵找了個小凳子，先翻出聖誕樹的貼紙，踮起腳，貼在落地窗的頂端。
小機器人不需要睡眠，於是早早地啟動激活，跟在簡塵的身後，伸長手臂，幫簡塵遞上貼紙和鈴鐺。
簡塵摸了下小機器人的頭，道：“謝謝。”
小機器人變化出“臉紅.jpg”，回答道：“不客氣，不客氣。”
簡塵先是把家中一些比較寬敞的玻璃貼上了裝飾，有聖誕樹貼，鈴鐺，聖誕老人的紅色帽子，往下瞧，還有被堆放在地板一邊的糖果禮盒。
果然，節日飾品被裝飾上後，他和葉斯廷的彆墅立刻就有了那麼一點生活氣息。
和平時冷冰冰的感覺不一樣，簡塵覺得，現在隻差一棵聖誕樹。
如果把它放在大廳的沙發旁，絕對會讓整個小家彌漫出一股濃濃的聖誕節氛圍。
不知道小熊貓會不會對聖誕樹感興趣，簡塵有點奇妙地想，畢竟墩墩也有著爬樹的本能。
接著，簡塵把昨晚買的幾簇小煙花找了出來，偷偷塞進了自己的小背包裡。
他想著，如果今天的晚餐結束的早，他可以放幾簇，就算男人沒興趣，給墩墩看看，也絕對會是一個難忘的夜晚。
準備好這一切後，簡塵開始摸魚，給小熊貓做奶糕，接著把墩墩哄睡著。
又把哈維爾最愛吃的幾款小魚挑了出來，找了一些教程，雖然不知道人魚的口味會不會和人類一樣，但是生肉和熟肉之分，不會對小人魚的腸胃造成傷害。
如果真的做成功了，說不定哈維爾會愛上烹炸攤烤的熟肉小魚。
但簡塵沒有做太多，畢竟小人魚還太小，換換口味也要循序漸進。
沒想到小人魚十分喜歡。
把他做好的一盤小魚迅速搜刮乾淨，擦了擦嘴，有點不好意思的看著簡塵。
簡塵摸了摸哈維爾的頭，以示鼓勵。
有食欲就是好事！
簡塵非常欣慰，畢竟小人魚在從研究所搬來前，實在太瘦了，可以適當增長食量。
然後他挑了兩條營養價值高的橙色小魚，給哈維爾遞過去。
小人魚又迅速吃完。
簡塵：“……”
他好乖。
養崽能省心到這個地步，作為臨時監護人，簡塵覺得自己欣慰到沒有遺憾了。
這時，簡塵聽到客廳的門開了的聲音。
他低頭看了眼表，竟然都這個時間了，應該是葉斯廷回來了。
於是轉過頭對哈維爾說：“叔叔待會出門一趟，大約四五個小時回來，如果餓了，找小機器人，和它指一下你想吃哪條小魚。”
簡塵也考慮過稱呼自己為哥哥，不過想想，讓一個四個月大的幼崽管自己叫哥哥，簡塵自覺地想，做人不能臉皮太厚。
小人魚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