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塵以為自己看錯了。
否則班奈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剛才那群盜賊不是說來的物種是死靈族嗎?
……難道這群人判斷失誤?
眼前的班奈特,雖然臉龐與記憶中的彆無二致,但有些奇怪的是,班奈特站立在半空中,身體卻不是完全的完整,儘管可以辨彆輪廓,機械的身體蘊著藍色光芒,但簡塵能看見他黑色而散魄的碎影,移動身體時,如同蝙蝠一樣如影隨形。
人類的視線,落在班奈特的脖領上。
明明氣場很是強大,卻戴著這樣一個有些違和的、甚至不起眼的圍巾。
圍巾早已失去了先前的顏色,破舊不堪,卻被日複一日地圍在脖子上。
看得出,它被小機器人珍重地保存著。
不是班奈特又是誰?
班奈特回應了人類,聲音帶著無法察覺的隱忍顫抖:“主人。”
簡塵驚訝到有些說不出話,他頓了下,輕聲道:“接到我的電話,就馬上來了嗎?”
班奈特抿住唇,點了點頭。
“抱歉主人,我來晚了。”
其實一點都不晚。
從簡塵播出那通電話,到班奈特出現在他們返航的飛船,也才僅僅過去了幾個小時,畢竟這是星際時代,能夠有這樣的速度,簡直就是一刻都沒有耽誤、幾乎是急切的、馬不停蹄出現在簡塵麵前。
簡塵睫毛略顫,不知為何鼻尖竟有些酸澀,他低聲道:“太晚了。”
“我打給你的時候,恰巧是你從休眠艙出來了嗎?”青年停頓了下,繼續問:“還是你已經離開莫禮星很長一段時間了,卻不肯來見我。”
班奈特瞳孔一震,摟住簡塵腿彎的手瞬時收緊了。
小機器人的大腦明顯有些宕機,嘴唇都有些顫,他的聲音都很小:“主人……抱歉,我以為你已經不再需要我了。”
他以為在葉斯廷和死靈族戰爭過後,一定會把自己是死靈族首領這件事告訴簡塵,一旦被簡塵知道,就會遭到青年的唾棄和憎恨,班奈特想都不敢想,而現在,他也不確定簡塵是否已經知道自己就是死靈族的首領。
誰知,聽完小機器人這番話,簡塵肉眼可見的生氣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那種話?”
“班奈特,你離開動物園那天,是不是和我說過,你會儘快回來的。”
簡塵一邊說著話,眼圈也跟著紅了:“你不是小機器人嗎?說話不是一向最算話嗎,為什麼也會騙我?”
班奈特一時語塞,但眼眶跟著濕潤起來。
他慢慢的抱緊了人類,低聲道:“對不起,主人。”
“……我來的太晚了。”他又重複了那句話,但卻與最初那句的意思截然不同,小機器人紅著眼睛,巨大的情緒衝刷著胸膛,明明是機械的身體,卻有著跳動的心臟,此刻,心臟仿佛被無聲的揪緊,痛感真實而明顯,他已經越來越像個人類。
“我發誓,再也不會離開了。”
簡塵手頓了下。
又慢慢抬起,回抱住了小機器人。
感受到了對方的顫栗,簡塵在心裡歎了口氣,他閉上了眼睛,咬住牙,低聲道:“小機器人發誓也是算數的……崽崽,不要再離開我們了。”
班奈特的瞳孔一震。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同時,眼淚再也抑製不住,滴落到
簡塵的衣服上。
重逢的喜悅夾雜著無以言表的悲傷,一人一機器用了許久才緩了過來。
班奈特的視線不經意的撇到了飛船上的一隅,他問:“主人,飛船上的財寶是你的嗎?”
簡塵搖頭:“不,是我另一個崽的。”
班奈特問:“墩墩的?”
簡塵:“不是,墩墩身無分文。”
班奈特試探地問:“是電話裡所說的那個阿哨嗎?”
簡塵:“不是它,他是蟲族的首領,是我的另一個崽。”
班奈特:“?”
這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崽。
簡塵有點窘:“是雷加,它是研究所裡的一隻小龍崽,現在已經長大了,積攢了很多財寶,卻被這群人奪走了,差點被殺掉。”
班奈特:“……”
我走了之後你到底認了幾個崽?!
班奈特點了點頭,問:“主人,你想把財寶運到哪兒?”
簡塵想了想:“帝國吧,運到小塵星的動物園當然最好,但是財寶的數量太多,現在沒有人力物力,我……”
“人力物力……這座飛船和這些人,夠嗎?”
班奈特伸出手,指向他們身下那座被攻擊後的飛船。
簡塵:“?”
什麼意思?
是說要用這座飛船和剛才偷走雷加財寶的盜賊們,充當運載車和搬運工,一起把所有財寶送回帝國?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好事。
也就是說,如果班奈特說的是真的,那他剛才的腦補……成真了?
簡塵垂下眼,順著班奈特手指的方向看去。
原本他在小隔間裡聽到的劇烈響聲,即使不用腦補,也可以想象到那一聲聲巨響所造成的猛烈創傷,飛船的駕駛艙很可能已經被損毀,甚至千瘡百孔,更彆說外麵的那層玻璃。
況且他也確確實實聽到了那群盜賊的慘叫聲,後來又趨於安靜,難道不是死靈族們攻入了飛船,把這些人全吃掉了?
而簡塵的視線落在駕駛艙外麵的玻璃後,卻發現,那玻璃映射著行星的光芒,竟絲毫無損。
簡塵詫異地睜大眼睛。
他回過頭,問:“我剛才聽到了很大的響聲,那個飛船怎麼沒有……”
班奈特的回應,則是抱著小人類一點點下降,回到了剛才他們飛出去的那個缺口處。
班奈特低聲道:“破壞的地方隻有這裡,因為我必須要救簡塵……”
降落回那個小隔間後,小人類被放下來,穩穩地落地。
簡塵發現,剛才還和他在一個小隔間裡躲藏的男人,此刻眼裡卻褪去了恐懼,取而代之,他站立在小隔間的一旁,眼色堅毅而正義,見到簡塵來之後,還行了禮。
簡塵:“……?”
這絡腮胡大哥怎麼不害怕了?
很快他就注意到,絡腮胡男人的那雙瞳孔,不知不覺間竟變成了淺藍色。
如同被冰雪封印了一般,淺淡的顏色滲入瞳孔,隱隱發亮,與剛才簡塵看到的純黑眸色截然不同。
難道是剛才自己看錯了?
簡塵一時之間無法確定,但對麵的男人很快開始說話,畢恭畢敬,眼色堅毅:“夫人放心,巨龍雷加的財寶我們一定會分毫不差地送到星塵動物園彆墅內。”
“夫人,能否詢問一下簽收人?”
簡塵頓了下,臉色有些詫異。
但還是回答:“唔,哈裡或者小矮腳獸,他們都可以是簽收人。”
男人道:“明白!”
簡塵茫然地看向小機器人,小聲道:“你乾的?!”
班奈特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心虛道:“主人,我不知道。”
簡塵走到了駕駛艙,發現先前那幾個進入山洞的一夥人,包括他們的首領,都變成了剛才絡腮胡男人一樣的淺藍色的眼瞳,如同被控製了一般,齊刷刷地朝簡塵敬禮又許諾:“夫人放心,一定將雷加的財寶安全運送回帝國!”
簡塵:“……??”
目光再看向班奈特時,小機器人咽了下口水,又一次把目光移開。
簡塵:“……”
這是他崽崽裡麵最不會說謊的那一個,光是眼神就能暴露成這樣,身為監護人無奈又好笑。
很快,簡塵被抱出了飛船,那破了一個洞的地方也很快被修好,完整如新的飛船重新出發,朝著帝國的方向安然飛去。
簡塵有些擔心:“他們不會嘴上答應著,但是運到了帝國之後,又放回自己的家裡吧?”
班奈特篤定道:“不會的。”
“直到他們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前,不會有精力或意識做任何多餘的事。”
簡塵深吸了口氣。
突然感覺自家崽崽變得好有氣場是怎麼回事?
簡塵拍了拍班奈特的肩膀:“班班,我們回去吧?”
班奈特問:“是先去取回墩墩,再回到動物園嗎?”
簡塵歎了口氣,道:“暫時不能回動物園……說來話長,總之現在葉斯廷正在找我,但我不能被他找到。”
人類低聲道:“因為他被菟絲子寄生了,我會找到所有菟絲子然後燒掉,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班奈特顯然愣住,似乎是在消化簡塵告訴他的消息。
簡塵看到小機器人一臉震驚的模樣,安慰道:“沒關係的,我已經找到兩棵菟絲子了,就在短短幾天內,現在隻剩五顆,有你在的話會更容易的。”
班奈特的視線落在簡塵的臉上,似乎有些沉默。
簡塵不是明顯的抗拒型人格,相反,青年很溫潤,對任何事物接受度很高,更何況是他愛的人。
能讓簡塵這樣滿星際地躲一個人,葉斯廷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又對簡塵做了什麼?
班奈特點點頭,他開始移動,趕往獨龍星的方向,小機器人看向簡塵,沉聲道:“嗯。”
“我不會讓簡塵先生受到任何傷害。”
獨龍星。
在南部的紅半球,這裡有一個巨大的龍穴,龍穴內漆黑一片,一頭黑色的巨龍伏在石壁之上,氣勢駭人。
但顯然這頭龍仍然陷入沉睡之中,怎麼也醒不過來。
這場沉睡從愜意,到急躁,到最後簡直就是一場折磨。
因為巨龍的意識已經蘇醒,身體卻不能動,如同被控製的軀殼一樣。
它能清楚的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被下藥了。
這種體驗,在沒離開古地球的時候,就已經感受過一次。
那時候的它,再次醒來時,被軍部奪走了所有的財寶。
而這一次它被下藥,它不知道再次醒來時會失去什麼,但潛意識告訴自己,那會是讓它無法承受的現實,甚至可以輕易的摧毀巨龍所有的希望。
終於,幾十分鐘後。
大黑龍的腦袋動了一下,巨大的尾巴也不自覺地搖動,擦過地麵,撞上了石壁,發出巨大的聲響,幾塊碎石應聲掉落。
這巨大的聲音也讓雷加自己醒了過來
。
它睜開眼睛,紅色的眼瞳猛的一縮,後腿撐起,翅膀在那一刻揚起,瞬間站立起來。
大黑龍下意識地看向四周。
……沒有半個人影。
不僅是簡塵,就連那隻小熊貓和蟲子都無影無蹤。
巨龍呆滯了許久。
下一秒,它開始瘋了一樣左右亂竄,先是跑到洞口,又快速折返,口中發出淒厲的長鳴,如同丟了爸爸的幼崽。
雷加飛出了洞口,來到了天空的雲端,視野太過龐大,仍然無法搜索到人類的身影。
巨龍慌了。
它的叫聲已經連不成完整的聲音。
雷加又飛回了洞口,翅膀撞上了石壁毫無察覺,它潛入了最深處,自己平時睡覺的地方,那個石床。
也是在這個時候,巨龍也察覺到,它的財寶也全部消失。
雷加陸續發出了淒淒瀝瀝的慘叫。
它甚至懷疑,剛才見到簡塵,並且與人類相認,他們圍坐在火堆前安然入睡的一整個晚上,都是自己的想象。而事實上是,它被盜竊者迷暈之後,被拿走了所有的財寶,而人類從來都沒有回來。
它又隻剩下孤身一龍了。
這次的巨龍,終於迎來了崩潰的臨界點。
被從研究所抓走並囚禁了四十餘年的日子,它挺過來了;後來被一名士兵蒙騙,為軍部上戰場打仗換取財寶,它也堅持下去了;甚至當它終於攢夠了足夠的錢,卻在一夜之間被奪走了全部,雷加也挺了過來。
但現在。
它本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找到了自己尋找了幾千年的人類,而人類告訴它,讓它和自己回家。
這一切卻都是假的。
是被下了迷藥後的幻覺。
睜開眼後,又是無邊的孤寂。
就連它辛辛苦苦攢下的、唯一的希望也沒有了。
雷加眼眸裡爆出血絲,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吼聲。
……
而就在這時。
它的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小小的嗚咽。
在這空蕩而半封閉的石洞之內,顯得異常清晰。
巨龍的動作停住。
它轉過頭,目光落在了角落裡那方小小的石壁內。
那是它夢中簡塵躲避自己的地方。
巨龍的眼眸張大,它快速而狼狽地跑向那個小小的窟窿,翅膀砸在地麵上的聲音絡繹不絕。
很快,它來到了那個小石洞的前麵。
巨龍低下腦袋,心跳加速地看向石洞裡麵的光景。
然後它就愣住了。
小小的石壁之內,竟藏著一隻圓圓的小熊貓。
熊貓黑眼圈在燈光下有些昏暗,但它的小眼睛卻隱蘊著淡淡的光芒,很明顯,小家夥淚眼朦朧,發出的嗚咽聲代表著小熊貓已經經曆了嚶到了上氣不接下氣的程度。
巨龍眼睛裡閃過驚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