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眸色微沉。
以簡塵的角度,能察覺到簡鬱的神色發生了些許變化,卻讓青年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緒。
不久,簡鬱的聲音緩緩響起:“哥哥。”
“你這一次來到塔爾星,”
少年藍色的瞳孔倒映出青年的麵貌:
“是為了我,還是我養的那灘竹子?”
墩墩被簡鬱抱走了。
而這座屋子的門,也被少年緊閉,不允許任何人出入。
唯有窗外的光愈發明亮,光線透進來,暗示著這裡還有兩線生機。
小黑龍默默把餐桌上的盤子叼住,飛了過來,放到簡塵的身邊,往青年這邊推了推。
仿佛在說:“多少吃一點。”
簡塵搖了搖頭。
雖然他不認為簡鬱會對墩墩產生什麼威脅,但同時,他也無法確定,少年帶著小熊貓去了哪裡。
這種對於未知的不安和焦慮,再加上簡鬱似乎並不相信即使墩墩沒有生病,自己也會如約來看他。
讓簡塵即使處於安靜的室內,也無心進食和入睡。
但低頭看了眼表,他的弟弟和崽,也才僅僅離開了一個小時。
於是,簡塵站起身,開始在房間內走動,畢竟這並不是在真正的古地球,他和簡鬱曾經生活過的房子是重新被打造,一定會和以前有所不同。
或許會有出去的路。
隻是,唯一存在的兩扇窗戶,似乎被設定了特定的機關,能夠浮現出窗外的實時場景,卻如同被隔上了一層透明壁,隻能觸摸,卻無法穿過。
簡塵有些泄氣。
他重新回到了房間裡。
在經過簡鬱的房間時,青年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似乎還沒有走進過這個房間,因為房門緊閉,他還一直以為那是鎖著的。
結果剛擰動門鑰,緊閉著的房門,竟然慢慢開了。
簡塵心跳一滯。
光亮慢慢透進了這間昏暗的房間,簡塵探進頭,屋內的布景也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這讓他多少有了踏實感,於是悄然無聲地走了進來。
不出乎青年的意料,簡鬱的房間內,窗戶也是無法出去的。
正當簡塵一無所獲,即將離開房間時,他的目光,無意落在了簡鬱床旁的小櫃子上。
那裡竟透出了一絲微弱的光。
越走越近,簡塵竟發現自己沒有看錯,那不是他的錯覺。
簡塵也慢慢看清了那是什麼。
——一隻小小的透明芯片,散發著微弱的藍光,下麵有一個支撐的正方形托盤。
而那芯片竟是懸於空中,隨著浮動的空氣而飄浮、旋轉。
簡塵感覺這個芯片有些熟悉,仔細想來,在他來到塔爾星後,每一個塔爾星民的額角上,似乎都鑲嵌著這樣一個芯片,類似於聯邦帝國的光腦。
……這是簡鬱的光腦!
不對。
光腦是每一個星民隨身攜帶的東西,即使是睡覺和洗澡的時候也會習慣性地戴著,除非有損壞的情況,人們才會把它摘下去維修,尋常時並不會把它放在床旁。
簡塵小心翼翼地、拿起了底下的純白色正方形托盤。
上麵浮動的芯片也跟隨著托盤,靠近簡塵。
青年在那托盤的邊緣,發現了小小的一行字:
——【備用記憶】
簡鬱抱著小熊貓,打開了一處門。
裡麵陳列的景象很快映入眼簾,這裡不像是一座房間,更像是一間倉庫。
但卻是那種很乾淨的倉庫,和尋常倉庫一樣,光線有些弱,有些地方被遮住而顯得異常昏暗,但是卻沒有浮塵,清新而乾淨。
而且……這裡的味道很好聞。
小熊貓甚至也被這股味道吸引,戰戰兢兢從小叔的懷裡探出了腦袋。
很快,墩墩黑眼圈內的瞳孔開始震動。
即使光線很昏暗,小熊貓卻猛然看清,這間倉庫裡裝載的並不是什麼武器或者貨物,而是如同生態林一般的藍葉竹!
藍葉竹相比尋常的竹子,竹身散發著淡淡的藍色光芒,偶爾閃爍,葉子輕輕地搖曳,成為了這間倉庫裡唯一的光源,如同置身於夢幻之境。
竟是十分賞心悅目的景象。
隻是竹子過於密集,並且竹杆粗壯,並且一攤又一攤,很難讓人有落腳的地方。
而小熊感覺到,這位氣息危險的年輕小叔,似乎是找了地方坐下來。
墩墩知道這是逃跑的好時機,但是小熊卻沒輕舉妄動,十分警覺,因為它有足夠的自知之明。
……跑也沒用。
唯一能讓小叔動搖,並讓自己逃離這間倉庫的人,隻有小爸。
隻是,墩墩突然聽到了一絲響動。
幾秒後,自己的嘴邊多了一棵小竹子。
少年的聲音自上方傳來:“吃吧。”
小熊貓頓住。
它狐疑地挑了下眉,爪子抗拒地往後退了退,嚴重懷疑這竹子的安全性。
會不會吃了,就永遠看不到明天的小爸了?
……
“藍葉竹,除了每天澆水,鬆脂土壤,並且對光線十分敏感,接觸一點光就會枯萎,它由精神力滋養而成,一天沒吃就會掉葉子。”
簡鬱的聲音輕輕道:“對精神力十分挑剔,必須是sss級。”
墩墩聽得一愣一愣的,黑眼圈明顯有些茫然。
“功效是能讓以竹子為食的生物,滋養體質,應對比身體狀態過於洶湧的精神力,協助正常進化。”
少年的聲音沉默了下,緩緩道:
“這也是我養它的原因。”
“我自己甚至都無法維持人類的形態,卻還用精神力喂這種東西……”那聲音清冷,卻多少像在自嘲。
空氣安靜了幾秒。
簡鬱的視線漸漸向下,看向一臉茫然的小熊貓,道:“你不吃?”
墩墩迅速叼住一支小竹筍,哢嗤哢嗤開始啃。
不是小熊慫,是剛才小叔的眼神太有威懾力了,讓它不寒而栗。
藍葉竹比尋常的竹子甘甜,小熊貓剛咬進半棵,便覺得非常好吃,吃了一個還想下一個。
於是,墩墩從一開始的被迫啃竹,到後來的無法停下。
……
小熊貓身體變成了一團,坐在地板上,兩隻爪子抱住一隻棵藍葉竹,吧唧吧唧地啃著邊緣。
背影看上去相當圓滾。
簡鬱修長的腿伸直,鞋跟落在地麵上,他背靠著一根粗竹,巍然不動。
許久,墩墩似乎聽到了小叔的聲音。
“你爸爸原來是在乎我的。”
“像愛你一樣愛我。”
墩墩眨了眨眼睛,似乎聽懂了這句話。
小熊表示強烈的懷疑,轉過頭,眼神仿佛在說:是嗎,後來呢?
簡鬱輕輕笑了:“後來我搞砸了。”
“我變成了他生命裡可有可無的一個人。”
少年的思緒,似乎回到了幾千年前。
和簡塵此刻所看到的記憶慢慢重合。
在那艘裝載移民的飛船出現在人們的視野時,全世界的媒體都為之震撼。
簡鬱進入飛船前,朝簡塵揮了揮手。
藍色的眸子熠熠閃耀,麵龐在光線下勾勒出俊美的弧度。
這艘移民到塔爾星的飛船,共可容納五萬人。
當然,還有相當一部分空間留給了其他生物,為了人類即使到達塔爾星後,並非孤獨而漫長,依舊保持著物種的多樣性。
即使知道哥哥在生自己的氣,回應自己的幾率並不大,但幾秒後,簡鬱看見簡塵慢慢抬起手,朝自己晃了晃。
簡鬱薄唇微抿,轉身進入飛船。
手心慢慢攥緊,手背上的筋絡隱隱崩起、浮現。
根據自己的房間號,簡鬱無聲地穿過人群。
在服務生的指引下,一個小時後,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房間。
剛打開房門,自己的房間已經坐了幾個人,看到他,紛紛站了起來。
“簡鬱先生,”
“簡鬱先生。”
“……”
儘管是第一次見麵,房間裡的人就已經感受到了眼前這個少年儘管悄無聲息、卻又撲麵而來的壓迫感。
他們難以相信,背後組織這一切的人,竟然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
擁有著那樣危險而周密的計劃,甚至精細到非常每一處行程,每一支武器,塔爾星的地圖和氣候,被飛船的高層領導者發現後可能發生的變故和應對計劃,而這一切,竟都是在乘上飛船之前的幾年就已經組織完畢。
但在飛船上時,他們並不能輕舉妄動。
因為這艘飛船在啟航之前就已經被設定了程序,如果遭到任何意外變故後,會啟動立刻返航程序,或是就近星球降落。
所以除非遭受自然災害,這場飛船之旅並不會引起任何波瀾。
除了一個小小的變故。
這天,簡鬱來到飛船中層的自助餐廳,拿了兩個麵包,他離開餐廳,回到了那個不受打擾的角落,坐在窗沿邊,窗外是浩瀚而黑寂的星海。
簡鬱視線微頓,從懷裡拿出了一個懷表,是那種尋常的款式,金屬的吊鏈,而下麵表針被取代,打開後是一個可以翻開的照片。
一個漂亮的青年在照片之中,溫潤乾淨,雖然看著鏡頭,但笑容有些靦腆。
簡鬱盯著那照片看了一會,剛要抬起食指,把表蓋關下,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讓少年的動作停住。
“你的名字是簡鬱,是嗎?”
簡鬱微微側目,發現是一個陌生的麵孔。
那是一個淺栗色發的男人,比較引人注目的是,男人的瞳孔是鮮有的碧綠色,身形頎長,儘管氣場危險,嘴角卻常含笑意。
簡鬱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過頭,繼續吃自己的麵包。
“看來我猜對了。”男人開始自我介紹道:“我叫尤金。”
回應他的,依舊是冷寂的空氣。
尤金:“……”
綠瞳的男人頓了下,見眼前這個少年將自己熟視無睹,顯然沒有剛才沉得住氣了,於是直奔主題道:“我昨天撿到了你一個手下的光腦。”
尤金看起來頗感興趣:“‘光腦’,小弟弟,虧你能想得出這樣的名字,這是你研發出的新型手機嗎?”
簡鬱的背影沒動,甚至吃麵包的動作都沒停。
似乎已經被無視習慣了,尤金的聲音沒停,甚至也開始單刀直入:“我在這個光腦裡,發現了一些你們在登上飛船之前的隱藏網絡和通訊,看到了一些很有趣的記錄。”
“我們的簡鬱同學,似乎想在塔爾星搞一番大事業啊?”
簡鬱吃完了那個麵包,又拿起了第二個。
“恕我直言吧。小弟弟,你的想法天真又危險,我勸你要有自知之明,這並不是開玩笑,你以為到達塔爾星之後,文明秩序就不會在短時間內建立?”尤金的眼神變得認真起來,眼眸微微眯起,隱匿了些許光色:
“恰恰相反,到達新星球時,監獄這種地方反而會被最先建造,關的就是你們這種人。”
尤金頓了下,似乎想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監獄,這是不是巧合和暗示,正好和你的名字諧音呢。”
這是,許久未開口的少年,忽然傳來了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是嗎?”
尤金一頓。
儘管沒有任何特殊的因素加持,這個聲音卻讓他不寒而栗。
作為這座飛船最高首領的長子,尤金幾乎被簇擁著長大,什麼世麵沒見過,無論是虛與委蛇的高官,還是鐵血無情的軍部,亦或是義憤填膺的平民,沒有他沒接觸過或是應付不來的人。
或者說,至今為止,沒有出現敢不尊重他的人。
但這一次,尤金卻冒出了一個莫名的想法。
眼前的這個人,更像是一個天生的領導者……不。
——統治者。
因為距離他上一次見到類似感覺的人,還是在一年前,在軍部和首腦聯合舉辦會議之上,那個麵容冷峻的男人,即使沒有目光相撞,卻依舊讓他默默捏了把汗。
而那個人似乎就是第一軍區的總長,名字叫葉斯廷。
尤金咽了下口水,識時務地轉移了話題。
“你懷表裡的那個照片是誰啊?不像是咱們飛船上的人。”
本以為不會得到任何回答,卻忽然聽到少年緩緩道:“我哥哥。”
這三個字,又和剛才的語氣截然不同。
像是鍍上了一絲柔和,讓人察覺不到的悠緩。
但尤金似乎沒察覺到,語出驚人:
“真可惜你哥哥不在船上,他是我的類型呢。”
……
不知道是不是尤金的錯覺,這句話話音剛落,空氣恍惚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他忽然感覺後頸有股森森的涼意。
抬眼時,少年已經從窗沿上下來,站在男人的麵前。
那雙藍色的眸子沒什麼波瀾,瞳孔卻隱隱縮緊,儘管含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但此刻,那眼裡的笑意已經褪得乾乾淨淨。
少年準確無誤地叫出了男人的全名。
“尤金·亞綸是吧。”
簡鬱微微歪頭,似乎是笑了:
“你再說一次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