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試完畢之後,就進入緊張的閱卷環節。
平遙府今年的主考官是提學官沈林之,沈林之年過五十,也不是第一次主持科考,在考試審閱各方麵都具有極其豐富的經驗。對院試閱卷而言,並不單單隻是看卷麵的好壞,還要斟酌考生背後錯綜複雜的關係。
眾所周知,過了秀才才是正兒八經的科考之路。這是門檻,也是分水嶺。
一個小小的秀才看似不起眼,可一千個一萬個呢?誰又能保證這其中不會出現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改變所有人的命運?
這秀才的選擇由來都是至關重要,為了這個至關重要,所有閱卷人都要綜合對比、挑來減去。
朝廷關係盤根錯節,一個不慎就是滿盤皆輸。
如今大盛朝文武官員對立,把持朝政的乃是文官,文官最看重什麼?同窗之誼、座師之情,同窗是可遇不可求,不過座師嘛,倒是存在很多人為操作的情分——取誰不取誰,都是主考官說了算,這是一個培養自己一個派係的門生的最佳機會,每一次到了這個時候,皆是文官擠破頭想主考的時候,原因就在此。
沈林之能擔任平遙府的主考官,自然是經過派係角逐後的結果。平遙府是談閣老的老巢,不意外的,沈林之亦是談家這邊的人。
他深得談閣老信任,院試要選人才,自然是為了補充這個談家一派的血液,做到長盛不衰。
但也不能明目張膽,得懂得權衡利弊、公正不忘己,才是上上選。
今年平遙府的院試評卷難度不大,參差不齊是常態,有些人會從其中脫穎而出,讓主考官一眼相中。
然而,案首是誰,曆來犯難。
今年尤其難。
沈林之並著其他幾個考官皆在傳閱三份試卷,在他們看來,這三份試卷是這次院試的上上文。都是一般清雋整潔的字跡,都是對了考官胃口的好文章,實在難以分出高下,幾番爭議後,倒也粗略排了個順序。
“這人在府試時就有些大放光彩,我事後也查過,鄉下泥腿子出身,刻骨用功,沒什麼特彆的勢力,跟朝廷談不上牽扯。若非要說個關係,可以勉強列為通山書院一派。他那老師丁寶林,就是通山書院的學生,師從通山書院長老朱澤瑞。朱澤瑞本人沒入仕,但朝中也有不少是他的弟子。撇去這個不說,通山書院在朝中不怎麼說話,門徒眾多,士林之中的威望極高。若他真得了小三元,於我們會不會不利了些,到時候閣老怪罪下來又怎麼說?”平遙府知府何友明猶猶豫豫的開口。
沈林之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試卷:“可這文章若貼出去,他不得案首,旁人難免非議。”
他擔心的也是這個。
不管怎麼取舍,都得公平中謀私,這文章寫得實在大氣又妙語跌生,學生的眼睛又不瞎,這樣的文章都不能得魁首,怎能服眾?
兩人說了一番話,齊刷刷的將目光落在角落裡坐著的一個年輕人身上。
此人正是談益。
談益自己也考過科舉,他是平雍三十七年進士出生,隻是誌不在此,加上有個做閣老的爹和入了朝的大哥,自己先混了個清閒,一直拖了幾年都沒入仕。按理來說,他沒有官身,坐不到院試閱卷處,可耐不住人有個了不得的爹。他是談閣老的二公子,他在這裡坐著,就代表了談家的意思。
這個話語權,卻比那主考官還重。
他被兩人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不由笑了起來:“你們都看著我做什麼?”
“二公子也看一看吧。”沈林之趁機將試卷遞了過來。
談益便接了過去。
一看之下,便覺得賞心悅目,字跡是極為精煉的,一筆一劃皆如詩如畫。談益是詩雅風流的妙人,瞧著這字跡圓滑中帶著鋒芒、穩成裡閃著銳利,一個英姿勃發的年輕人的形象頓時躍然紙上。
他忍不住讚了句:“好字!”
一目十行看完了文章,他反過來看了看卷上,試卷是糊名的,不過沒什麼用,有心人都知道這是誰。
談益方才就聽了半天了,自然知道這是喬明淵的試卷。
他笑了笑,放下試卷:“你們覺得可取?”
“是。”沈林之點頭,又看了一眼何友明,對方既然疑慮,當然有道理,他心中也沒底氣:“再說,此子不是與二公子相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