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楚玄舟絕望的聲音出現在了他的耳邊。
這是留言。
“雲挽,雲挽你怎麼樣?”
“回答我,能聽到我的話嗎?”
接著是一陣混亂,過了小半分鐘,楚玄舟的聲音方才再一次出現在陸雲挽的耳邊:
“……不行,峽穀太窄,機甲沒有辦法靠近回收你的逃生艙。”
“陸雲挽,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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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最後那幾個字,通訊留言裡隻剩下一陣雜音,任憑陸雲挽怎麼呼喚,楚玄舟始終沒有回複。
“楚玄舟?”
“楚玄舟你在哪裡?!能聽得到嗎——”
陸雲挽的心一點點沉了來。
他掙紮著坐直身,順著巨石的間隙向上看去。
而就是這一刻,陸雲挽看到了將會被他銘記一生的畫麵——
巨大的機甲懸停在峽穀正上方,穿著普通軍服的楚玄舟竟然離開了機甲,暴露在了納黛特星危險的空氣中。
他從山崖上躍了下來,用最快速度出現在了陸雲挽的麵前。
陸雲挽始終沒有回複楚玄舟的通訊,所以說直至他離開機甲向崖底而來的這一刻,楚玄舟都不知道逃生艙裡的人究竟是生是死。
……可他還是來了。
終於,楚玄舟出現在了逃生艙外。
他一秒也沒有耽誤,直接用堪稱凶殘的力量扯開了逃生艙已經嚴重變形的艙門。
接著,與陸雲挽的視線相對。
“楚玄舟……”陸雲挽下意識叫了他一聲。
楚玄舟顫抖著長舒一口氣,他一步步走到了陸雲挽的麵前,半跪在駕駛位邊,輕輕地抱住了陸雲挽的腰,接著將臉埋在他的腹前。
陸雲挽能感受到,楚玄舟整個身體都在控製不住地顫抖。
失而複得的喜悅幾乎擊潰了楚玄舟,他喃喃念道:“我以為,我以為你死了……”
陸雲挽慢慢將手貼在楚玄舟的臉頰:“沒有,不會的,我不會死的。”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不複從前的漫不經心,甚至哽咽了起來。
和楚玄舟一樣,陸雲挽隻穿著簡單的軍服,因此沒過多久他的腹部便感受到了一陣寒意。
……是楚玄舟的眼淚打濕了陸雲挽的軍服。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楚玄舟終於吸了吸鼻子站了起來。
他迅速替陸雲挽解開安全裝置,並說:“我的機甲沒有直麵爆炸,剛才是從腐蝕性氣體較弱的赤道上空降落的。我們一起出去,坐機甲離開這裡。”說著,就將陸雲挽拉了起來。
陸雲挽知道,現在不能讓楚玄舟發現自己的傷。
他咬著牙強忍著劇痛點頭說:“好。”
兩人一秒也沒有耽擱,快步離開了逃生艙。
真正踏上納黛特星土地的那一刹那,陸雲挽這才真切地意識到這是一顆怎樣的星球。
哪怕遠離岩漿,空氣依舊滾燙到無法忽視,按照陸雲挽的經驗判斷,這裡的氣溫至少在攝氏五十度以上。
不止如此,空氣中來自有毒氣體的腥甜氣味,更是比機甲裡重無數倍。
陸雲挽忍不住咳了起來。
楚玄舟看了他一眼,立刻從襯衫上撕下一片衣料,捂在了陸雲挽的口鼻處:“雲挽忍一忍,我們馬上就能上去了。”
陸雲挽艱難地點頭,用力回握住楚玄舟的手。
不幸中的萬幸,此時陸雲挽和楚玄舟雖然處於峽穀底部,但是這裡正好是峽穀較淺的位置,並且從頂部滾落至底的逃生艙,也在此處壓出了一條較為平緩的通道。
可是離開這裡對於人類來說依舊難如登天,更彆說陸雲挽的肋骨剛才斷了幾根。
他控製不住咳了起來。
伴隨著肺部的舒張,肋骨不斷戳刺著陸雲挽的肌肉與臟器,帶來一陣又一陣無法忽視的疼痛。
如果放在往常,陸雲挽會將它視作上天正在給自己傳達死亡的訊息,但是今天不到最後一刻,陸雲挽都不會放棄。
再忍忍。
馬上到了,馬上。
劇痛之下,陸雲挽隻能低頭看著地麵嶙峋的石塊,這才能保證自己不拖楚玄舟的後腿。
因而直到楚玄舟大聲提醒他“當心!”陸雲挽這才發現納黛特星上又發生了什麼——
大滴大滴的岩漿化作雨滴,正從天上墜落!
並伴著一陣陣“刺啦”聲,砸向地麵。
這是死亡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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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軍服有基礎隔火功能,但一點不小心自地上濺向陸雲挽胳膊的岩漿,還是瞬間帶來一陣刺痛。
陸雲挽再一次攥緊了手心,常被人魚嘲諷的他,最了解人類的身體究竟有多麼脆弱。
如果說剛剛自己還能憑借毅力登上陡峭的山崖,那麼現在陸雲挽清楚,無論如何自己也不可能再完成這個任務了……
沉默片刻他說:“放開我吧。”
“——你說什麼?”楚玄舟不可置信地看向陸雲挽。
“我說,放開我,”陸雲挽嘗試著掙脫,末了忽然停頓一下,他抬眸朝楚玄舟笑了笑,無比溫柔地說,“最後一刻有你來找我,我已經很開心了。”那雙黑沉的眼眸被正在墜.落的火雨點燃,他的笑容乾淨極了。
“謝謝你,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話說出口,陸雲挽便覺自己的用詞有些幼稚,但這的確是他心裡想的。
可是回答陸雲挽的卻是——
“閉嘴!”
陸雲挽:???
下一刻,楚玄舟便脫下了自己的軍服,用襯衫將陸雲挽緊緊裹起,接著把外套頂在了頭上。
他隻用一隻手就將陸雲挽抱了起來,還沒等人類反應過來,便單手攀著嶙峋的巨石向上而去。
然而頭頂的火雨卻在這個時候密集了起來。
陸雲挽聽到,自己的耳邊傳來了細弱的“滋啦”聲……
這是火雨濺在楚玄舟裸露的肩背上發出的聲音。
陸雲挽立刻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放我下來!楚玄舟放我下來!”
人魚的皮膚再怎麼堅硬,也經不起這樣折騰啊!
楚玄舟沒有任何反應。
“快啊!”陸雲挽急得要死。
他能感覺到,隨著火雨的密集,楚玄舟的步伐也慢了下來。
甚至變得沉重。
陸雲挽手搭在楚玄舟的腰上,就在話音落下的這一刻,隔著手套,他忽然觸到了一陣溫熱……這是楚玄舟的血。
人類的視線被楚玄舟的襯衫完全遮擋,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的陸雲挽著急得要命。
他想要拍打楚玄舟的肩背,讓他停下來,但是最後卻隻能緊緊地抱住楚玄舟,用自己的胳膊為他儘可能地遮擋火雨。
“放我下來,你自己走……”
“看看有沒有凹進去的山洞,你先把我放在這裡,再去找援軍好不好?”
陸雲挽哽咽了起來。
但沒想到聽到他的話,楚玄舟非但沒有一點停下來的意思,甚至還輕輕地笑了起來:“雲挽,你哭了嗎?”
“我沒有——”
“你在擔心我。”
“好了彆說話,保持體力!”
楚玄舟的步伐愈發艱難,聲音也變得艱澀起來。
但是他卻並沒有聽陸雲挽的。
陸雲挽手上的血越來越多,人魚的肩背太過寬闊,他的手臂什麼也擋不住。
“你不想放下我,那就背著我,背著我好不好?”陸雲挽幾乎是在祈求。
他絕不能再被這樣的楚玄舟抱在懷裡。
可人魚卻固執地搖頭。
末了,楚玄舟無奈地笑了一下,他一邊繼續頂著火雨向前,一邊喘.息著艱難地說:“雲挽……你就當我是在道德綁架吧。咳咳……你之前不是說,不能草草求婚嗎?我……咳咳,我在首都星上準備了好久好久,但…咳,但是我怕自己等不到那個時候。”
隔著白色襯衫,陸雲挽依稀可以看到納黛特星上的火雨已經密集到了恐怖的地步。
仿佛楚玄舟不是在背著自己向山崖上去,而是在一步步離開地獄。
“彆說了,回首都星再說,回去再說好嗎?”
楚玄舟沒聽陸雲挽的話,他固執又委屈地說:“抱歉,咳咳……可能有些草率和簡陋,但是我怕之後咳咳,沒有機會……”
他的腳步忽然一頓,接著在陸雲挽沒有防備的時刻低頭,隔著一層潔白衣料,在陸雲挽的唇上落下一吻。
楚玄舟說:“雲挽,成為我的伴侶好嗎?”
這一刻,漫天的火雨好像都變成了儀式的陪襯,而那層軍服,則成了訂婚儀式上純潔的白紗。
“還有,永遠不要放棄。你看就算走到這一步,不是還有我陪著你嗎?”
陸雲挽雙手緊緊地抱住了楚玄舟的腰,他伏在人魚胸.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
陸雲挽的理智明明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楚玄舟最喜歡賣可憐,被超級光腦判定為“主角”的他一定不會死。
但是這一刻,在不知道是悲還是喜的情緒衝擊下,陸雲挽的理智瞬間崩塌。
他聽到,自己輕輕地在楚玄舟的耳邊說:“好……”
“隻要你離開這裡,活著好好地離開這裡。”
火雨的侵蝕下,人魚原本冰冷的皮膚從未像現在這樣溫暖過。
就在陸雲挽話音落下的瞬間,楚玄舟低頭再一次隔著衣料,在人類的發頂落下一吻。
接著他單手抱緊陸雲挽,眯了眯暗紫色的眼眸,忽然頂著火雨發狠向山崖上而去。
人魚的手指深深嵌入山壁,留下了一串血跡,但是楚玄舟卻像是沒有任何感覺一般。
他是個好學生,向來最聽陸雲挽的話。
他可以和陸雲挽一起坦然迎接死亡。
可既然陸雲挽這麼說……那麼他也同樣會與陸雲挽一道離開納黛特星,活著好好地離開納黛特星。
他要親手為陸雲挽穿上潔白的禮服,並肩站在星際的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