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星,隨著極晝的結束,漫漫星河再一次於天空流淌開來。
隨著戰勝的信息傳遍星際,首都星外慶祝的人群不但沒有消失,甚至還愈發多了起來。
但這一切都和陸雲挽沒有關係。
知道陸雲挽不再受幻覺折磨,並且幽閉恐懼障礙也大大緩解後,楚玄舟立刻再一次將研究人員和醫生聚集在首都星上,為陸雲挽進行第二輪會診。
醫療艙內藥物汽化彌散開來,不知道在這裡待了多久的陸雲挽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是苦香。
與此相伴的,還有無法忽視的痛感。
哪怕是習慣了幻痛的陸雲挽,現在都有些難以忍受。
窗外幽藍色的光透過醫療艙透明的材質落在陸雲挽的身上,此時他緊閉著雙眸,呼吸艱難而平緩。
遠遠看去,好像失去了生氣的人偶。
“……治療結束。”
光腦檢測到陸雲挽身上承受的痛意即將到達極限,終於結束了這一療程的治療。
而陸雲挽也在艙門打開的那一瞬,向外跌了過去。
哪怕他已經本能地伸出手去扶在地上,但幾秒鐘後,陸雲挽的膝蓋上還是傳來一陣鈍痛。
這個時候,陸雲挽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還好楚玄舟去處理公務,不在這裡。
不對不對,我怕他做什麼?
陸雲挽在心中默默地唾棄了自己一下,終於艱難地站了起來。
儘管很久之前就在已故的太後那裡見過一麵,但是在陸雲挽的心中,自己和楚玄舟的“初遇”還是滄芮星上那次。
那個時候他的洗腦實驗剛剛生效,受到自己少年時不靠譜性格,以及楚玄舟“主角”設定的影響,陸雲挽一開始的時候,隱約是有些害怕楚玄舟的。
直到現在,麵對這個比自己小了不少歲的人魚,帝國的前攝政王依舊表現得依舊沒有平常從容。
他默默地將這一點記了下來,打算在未來改正。
就在陸雲挽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的光腦忽然閃爍了起來。
——這次戰勝回首都星後,楚玄舟在幼稚地暗示自己和陸雲挽的關係的同時,終於稍稍放開了陸雲挽的光腦權限。
陸雲挽艱難地調整過呼吸,打開了光腦,緊接著“戚芷攸”三個字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這是陸雲挽從前的屬下,在帝國立法院工作。
如果陸雲挽沒有記錯的話,自己死遁之前,戚芷攸主要負責的工作就是《重刑同一案》的推動。
明明已經不再是帝國的攝政王,甚至不想再理會那些政務。
但是在“重刑同一案”這幾個字出現在他腦海中的那一刻,陸雲挽的心臟還是瞬間一墜。
……他為了這個法.案付出太多。
此時的陸雲挽可以舍棄身份、地位,但是沒有辦法不關注這個法.案。
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
看清楚那幾個字後,陸雲挽立刻點開了消息。
“……陸先生,《重刑同一案》將會於下周的帝國行政例會上再次被提上議程,這是新草擬出的文件,請您過目。”
戚芷攸自從進入帝國《人魚文偏執反派翻車了》,牢記網址:m.1.立法院,就在關注這件事。
甚至她在攝政王“死後”仍沒有放棄這項工作,並且伴隨著精神力輔助治愈實驗的推行,一步步草擬修改法.案。
看到戚芷攸發來的消息後,陸雲挽不由有些感動,同時默默地在心底裡譴責了一下前段時間扔下整個滄芮星跑路去洛厄爾星的自己。
“咳咳……”攝政王輕輕咳了兩下,帶著光腦坐在了臨窗的沙發邊。
他看到,戚芷攸就精神力輔助治愈方麵的法條做了詳細解釋,她寫得非常仔細,但是在陸雲挽看來還是有一部分不夠完善。
算一下時間……距離帝國行政例會似乎也不遠了。
攝政王大人輕輕地皺了皺眉,他將視線從光腦上移開,緩步走出房間。
陸雲挽打算在行政例會開始前去立法院,見一下戚芷攸等人。
他一邊想,一邊不自覺地向大海走去。
微涼的海風撲麵而來,陸雲挽不由輕輕地眯了眯眼睛。
遠處的保護罩還在運行,普通飛行器難以靠近這座浮島。
不過帝國聯合軍團負責安保的懸浮器卻可以。
——開玩笑,作為帝國的前任攝政王,已經開始回血的陸雲挽會這麼容易就被困在這兒?
想到這裡陸雲挽笑了一下,他立刻拿出光腦,聯係不久之前方才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艾忒溫,讓他通過軍部,為自己調派一架懸浮器來。
攝政王最忠實的部下當然問都沒問,立刻按照陸雲挽的要求完成了他的任務。
短短一兩分鐘後,陸雲挽的光腦就收到提示——不遠處有一架懸浮器穿過了光屏,正在向自己所在的位置靠近。
“完美。”
陸雲挽輕輕地抬手伸了個懶腰,一步步向著海邊走去。
鹹涼的風像一層層薄紗,朝他的臉上蓋,陸雲挽忍不住深嗅了一口,然後慢慢地坐在了臨海的黑色礁石上。
他仰頭朝著天空看去。
陸雲挽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輕鬆過了。
如果追溯上一次的話,那或許還是陸雲挽沒有去磐均星第一軍校讀書的時候……
陸雲挽出生在下等人類星球。
那是一顆沒有海洋的行星,陸雲挽努力地搜尋自己的記憶,接著竟發現他第一次真正見到大海,已經是進入軍校之後的事了。
但那個時候陸雲挽意識到了自己和其他人的差距,並且逐漸了解了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
尚是少年的他頭一回有了沉重的心事,大海在他眼中的形象也變得複雜了起來。
想到這裡陸雲挽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再次深呼吸,嘗試著放鬆下來。
同時陸雲挽終於想起……自己離開這裡還沒有給楚玄舟說一聲。
他記得幾個小時前自己進入醫療艙的時候,楚玄舟好像是去開會了。
也不知道現在對方究竟在哪。
想到這個話題,陸雲挽不由心虛了一秒。
一陣巨浪湧來,被遠方的礁石擊碎,變成細弱的透明碎渣向陸雲挽的身體灑來。
他眯了眯眼睛。
首都星外滿是前來慶祝的民眾,不過因為楚玄舟當天的話,他們非常“自覺地”遠離了陸雲挽所在的這座浮島。
所以從他角度向上看去,天空仍舊算得上平靜。
畢竟在極地附近,海水和周圍的空氣都稍顯冰涼。
躲避海浪不及的陸雲挽不由瑟縮了一下。
但是他並沒有起身向後走去,反倒是伸出手想要接住這一些冰冷的水霧。
接著陸雲挽就像受到蠱惑似的慢慢站了起來。
他忍不住向前走去,試著觸碰更多的冰冷。
一步又一步,在不知不覺間,陸雲挽竟然已經無意識地走到了大海的邊緣。
一陣又一陣的海浪就像催眠曲。
在他心間拍打著,引誘他向前而去,尋找真正的寧靜。
——隻差一步陸雲挽就要離開這片由礁石構成的海灘了。
黑沉的眼眸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失去了焦距,他看上去平靜極了,甚至沒有幾分生氣。
身體狀態上的短暫恢複,麻痹了陸雲挽,使他喪失了警惕性。
以至於陸雲挽忘記……自己的大腦曾想方設法催他赴死。
陸雲挽被眼前的美景所誘惑,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周圍環境的危險。
連一秒鐘的停頓都沒有,陸雲挽邁開腳步,向著前方而去。
但就在下一秒——
他的腳腕上忽然傳來一陣寒意,有什麼東西自深海而上,緊緊地握住了他的腳踝。
這一刻陸雲挽終於清醒了過來。
意識地低頭向下看,可還沒等他的視線穿過朵朵海浪看清什麼,那一陣不容抗拒的力便用力將陸雲挽拽了下去。
“啊!”從未料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的陸雲挽也忍不住尖叫了一下。
冰冷的海水自下而上將陸雲挽吞沒。
並不溫柔的海浪就像一把又一把地利刃,在陸雲挽的皮膚上磨蹭著。
寒冷、痛苦在同一時間找上門來。
被拖入其他生物領地後,無所依靠的人類心頭出現了關於死亡的恐懼。
緊接著,正當他下意識打算捂住口鼻、迎接窒息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是楚玄舟。
人魚的身體竟比海水還要冰冷。
他緩緩地靠近,在陸雲挽的耳邊以危險的聲音輕聲低喃著:“陸雲挽,這又是你的什麼愛好?”
不同於往常的溫柔,此刻楚玄舟的語氣裡寫滿了危險。
以至於陸雲挽產生錯覺:
他並不是自己熟知的那個楚玄舟,而是一個生活在海底,以人類為食的異獸。
此時他發現了自己,並即將吞噬自己。
沒有給陸雲挽解釋的時間。
楚玄舟稍稍停頓了一下,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緩慢說道:“瀕死的瞬間,您會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陸雲挽:!!!
楚玄舟正在模仿自己的語氣。
我當時都胡說八道了什麼東西啊?!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又貼近過來,在自己的耳邊咬牙切齒地說:“不用這麼麻煩,我可以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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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勞?
什麼代勞?
現在楚玄舟沒有給陸雲挽留下思考這個問題的時間。
下一秒他不但沒有將陸雲挽送上岸邊的礁石,甚至還做出了與之相反的舉動——
楚玄舟緊緊地抱著陸雲挽,拖著他向深海而去。
陸雲挽的大腦徹底變得空白一片。
楚玄舟的速度快極了,眼前的一切都化作虛影飛速向後掠去,水花不斷拍打著陸雲挽的麵頰,逼著他隻能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