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挽不喜歡考慮時間,但是這一瞬間,他還是忍不住默默地在腦海中計算到——不知不覺中,那都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嗎?
從首都星到滄芮星的航路陸雲挽不知道走了多少次,他熟悉到能準確地念出舷窗外每一顆恒星的名稱。
這一途的風景很美,可惜陸雲挽並不喜歡。
在視線偶然落向窗外的那一瞬,陸雲挽的目光中不經意間帶上了幾分悲戚與蒼涼。
這一切都落入了楚玄舟的眼底。
他微微用力,將陸雲挽擁得愈發緊。
帝國的年輕統治者,企圖借助這樣的方式給陸雲挽支持。
和陸雲挽不一樣,楚玄舟隻有母親一個親人。
而冉詩倚也和大多數母親完全不同,比如說在下等人魚星球生活了半輩子的她清楚,“感情”這個東西有的時候就是個拖累。
她不但有意和楚玄舟保持距離,甚至還為了對方的前程,作出了決絕的了斷。
楚玄舟個性中冷漠的那部分,一半來自基因,而另一半則與冉詩倚的言傳身教密不可分。
楚玄舟一直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他沒有得到過,因此永遠都不會品嘗到失去的滋味。
但是陸雲挽和他不一樣。
家人、部下、朋友甚至名望與地位,他曾是這個世上最富有的人,但這些卻又一一拋棄了他。
楚玄舟頓了頓,輕聲對陸雲挽說:“如果他們知道你現在的樣子,一定會為你驕傲。”
他試圖繞過「死亡」這個話題。
飛行器裡安靜了許久,就在楚玄舟以為陸雲挽陷入回憶,心情不好的時候,對方忽然低頭輕輕笑了起來。
“陛下,不用這樣小心翼翼。”
楚玄舟看到,陸雲挽那雙漂亮的黑眸並沒有平常那樣沉靜。
他眼底的情緒有些複雜,但獨獨找不到悲傷。
楚玄舟下意識鬆開了陸雲挽。
一身黑衣的陸雲挽緩步走向窗邊,他將手貼在了冰冷的舷窗上,沉默一會終於笑著說:“生與死是宇宙最偉大的規律,無論是誰也沒有辦法逃脫。”
末了忽然轉身再一次看向楚玄舟,他說:“我們也一樣。”
陸雲挽在朝楚玄舟微笑,窗外的星河也在同一時間印在了他的眼底。
這一刻陸雲挽認真極了。
作為上一個實際統治帝國,後又拋下爛攤子跑路了的人,陸雲挽覺得自己有必要和楚玄舟分享一些經驗……
話雖然不怎麼好聽,但這可都是他曾經的工作準則。
似乎沒有想到陸雲挽會忽然提到這個問題,楚玄舟略微驚訝地眨了眨眼睛。
“政治博弈、戰爭、暗殺一切想得到還有想都想不到的事件,”陸雲挽刻意壓低了聲音,他的尾音習慣性地微微揚起,聽上去不但沒有絲毫畏懼,甚至隱約帶著幾分期待感,“作為帝國的主人,您什麼都有可能經曆。”
聽到這裡,楚玄舟下意識蹙了蹙眉。
他從陸雲挽的話語中發現,對方的確是一個對刺激與危險格外向往的人。
說到這裡,似乎是害怕自己嚇到楚玄舟,陸雲挽又立刻補充了一句:“但是陛下,未來的一切,我都會儘可能地陪您一起麵對。”
陸雲挽這句話說得格外真誠,但在目光相對那一秒,注意到楚玄舟的眼神後,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自己這話說的,怎麼那麼像告白呢?!
救命……
陸雲挽的耳根瞬間泛起了淺紅。
他有些不自然地輕咳幾聲,略顯僵硬地移開了視線。
但是楚玄舟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說話間他便走了上來,又一次從背後抱住陸雲挽。
人魚在他的脖頸上啄吻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笑著在陸雲挽的耳畔稍有些任性地說:“不是「儘可能」,你必須永遠陪伴在我的身邊。”
“至死為止。”
楚玄舟的語氣溫柔極了,動作更是透著對陸雲挽的依賴。
但是他說出的話,卻讓人心底發寒。
帝國的前攝政王完全沒有被楚玄舟嚇到。
隻見陸雲挽笑了一下,他輕輕地推開了楚玄舟,將手指抵在人魚唇邊說:“好啊,那我一定為了陛下努力活下去。”
至少這一秒,陸雲挽看上去認真極了。
——
飛行器降落在了滄芮星上,時隔不知道多久,陸雲挽終於正式回到了自己的「家」。
和他想象中不一樣,雖然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怎麼住過人,但是滄芮星看上去並不荒涼。
無論是修剪整齊的草木,還是亮著燈火的房間,一切都和陸雲挽從前在這裡的時候沒有什麼兩樣。
隻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住回這裡。
不過陸雲挽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來自首都星的飛行器環滄芮星一周,最終緩緩降落在了一座矮山前。
等下了飛行器,看到那片碧藍色的湖水,陸雲挽這才想起——今天似乎是自己這麼多年來第二次到這裡掃墓。
上一次還是沒有恢複記憶的時候,和「陸斯容」還有楚玄舟一起。
想到這裡陸雲挽忽然意識到——所以說自己和楚玄舟還不怎麼熟悉的時候,就帶他來滄芮星見過家人了?!
他的腳步不由一頓。
“怎麼了?”時刻關注陸雲挽一舉一動的楚玄舟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沒事,”陸雲挽立刻將視線向遠處落去,並轉移話題,“你在這裡種了花?”
陸雲挽也的確是這個時候才發現,這片原本什麼也沒有的草地上,多了許多花朵點綴。
不用想就知道,這一定又是楚玄舟的手筆。
“嗯。”楚玄舟笑了起來。
他輕輕將陸雲挽從飛行器上扶了下來,冰涼的暗紫色手鏈隨之從指尖滑過,緊接著楚玄舟又轉身從飛行器上取來一捧早就準備好的花束,將它拿給了陸雲挽。
陸雲挽猶豫了一下,終於向前走去。
和上一次在失憶狀態下來到這裡不一樣,這一回滄芮星上帶著寒氣的風剛一刮來,那些本就鮮活著的記憶便再一次像潮水一般朝著陸雲挽奔湧而來,一瞬間他的呼吸都變得艱澀了不少。
他努力調整呼吸,輕輕地將手中的花束放在了地上。
沒有了手套的遮擋,陸雲挽清晰地看到:在放下花束的那一瞬,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地顫抖著。
——這是藏在偽裝下的,懂得恐懼的陸雲挽。
他並沒有像從前一樣遮擋自己的脆弱。
陸雲挽凝視著墓碑,沉默一會後走上前去輕輕地用指腹擦去墓碑上的水珠。
“其實斯容也埋在這裡,當時為了麻痹那群人魚,我特意沒有為他做墓碑,”陸雲挽緩緩開口,與楚玄舟講述了起來,“正好這次為他也立一個。”說完,陸雲挽慢慢地將手指拿開。
陸雲挽的語氣太過平靜,就像是在敘說一件與自己不相關的事。
一時間楚玄舟竟然不知道應該怎樣回應他。
過分的理智與平靜,就像一根暗刺,戳在人的心上。
滄芮星的雨又大了一點。
楚玄舟沒有說話,他默默地走上前來擋在了陸雲挽的背後,將大半絲絛般斜斜飛來的雨點擋在了背後。
陸雲挽回頭看了楚玄舟一眼,突然再一次回眸向墓碑望去。
不同於剛才,這一回他緩緩地笑了起來。
由於背對著楚玄舟,所以對方並沒有看到,此時此刻陸雲挽的臉上竟然罕見地出現了一點點不好意思的表情。
彆緊張,彆緊張陸雲挽!
陸雲挽深吸一口氣,再次朝前方笑了一下,接著無比鄭重地開口說:“爸媽、斯容,好久不見。”
他的語氣非常輕鬆,就像閒聊一樣。
但是楚玄舟卻聽出陸雲挽的話裡藏著幾分緊張。
陸雲挽這是怎麼了?
就在楚玄舟疑惑的時候,陸雲挽後麵的話,終於給了他答案。
站在前方的陸雲挽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鏈,接著微微側身,為一直被他擋在身後的楚玄舟讓開了一點位置。
“這是楚玄舟,是帝國新任君主,”說到這裡,陸雲挽頓了好幾秒,終於將後麵的話講了出來,“也是我們家的新成員。”
啊啊啊!
難以啟齒,真的難以啟齒。
明明再怎麼羞恥的台詞都念過了,但是說到這裡陸雲挽竟然不好意思了一瞬。
陸雲挽承認,自己後期形象並不好,甚至「陸雲挽」這三個字在許多人眼裡就是「喜怒無常」的代名詞,但是父母眼裡的他,除了是帝國與人類的驕傲外,更是一個聽話又懂事的孩子。
怎麼說自己也答應了和楚玄舟在一起,今天既然回到了滄芮星,那麼按照人類的傳統,無論如何有也要和家人說一聲吧。
說話間陸雲挽覺得楚玄舟大概不會在意這種事。
而陸雲挽沒有看到,自己的話音剛一落下,站在背後的楚玄舟忽然不可置信地抬眸看了過來。
家人?
這是楚玄舟第一次被冠以這樣的名稱。
陌生感霎時間湧了上來,那雙濃紫色的眼眸中忽然出現了一點名為「無措」的情緒。
說完這句話後,陸雲挽長舒一口氣,他最後再看了一眼墓碑,便轉身朝著楚玄舟走了過去。
就是這一瞬,陸雲挽突然看到了楚玄舟的神情有些古怪。
甚至要是他沒有看錯的話,陛下的眼眶好像都有些泛紅?
……這是什麼情況?
“陛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