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是在質疑陸雲挽的責任心的。
最後雖被大部分人反駁,可這種說法依舊沒有完全消失。
直到現在,他們終於知道陸雲挽在消失的那段時間裡,除了以“陸閒”的身份完成一個又一個難以想象的實驗以外,同時還經曆了什麼。
無法忽視的幻聽與幻視,還有如附骨之疽般伴隨著他的痛苦。
甚至於因為幽閉恐懼症的存在,他沒有辦法進入密閉空間接受治療。
論文上一個個白紙黑字,現在全部化為尖刀利刃,向所有人的心中紮去。
作為統治者,楚玄舟完全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在意民眾的聲音。
但是今天,在結束和陸雲挽的通訊之後,楚玄舟竟然破天荒地打開了光腦,耐心看起了眾人的回複。
“所以說陸雲挽陛下竟然病得那麼嚴重?!”
“天呐……他到底經曆了什麼才會變成這樣……”
此時此刻,星網上有人正在發問,而同時還有人在一一羅列著陸雲挽這些年的經曆。
這都是從前的攝政王不願對外表露的。
陸雲挽曾經以為自己必輸無疑,他還覺得眾人隻在意結果,不會在意過程與背後的艱辛,所以他寧願將這一切都藏起來,讓自己顯得不是那麼狼狽。
可是楚玄舟卻不想這樣。
他看不慣那群人心安理得並且毫無心理負擔地享受著陸雲挽用生命奪來的一切,於是終於借著今天這個機會將一切撕扯開來。
不再是攝政王的陸雲挽現在主要負責帝國的科學發展,還有軍事領域,工作輕鬆了很多。
今天他在書房裡待了沒多久便走了出來。
陸雲挽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剛一出門便直直的對上了陸新唯通紅的眼睛。
——少年剛才輪班來到這裡,還沒有來得及整理自己的情緒。
臥槽,這是怎麼了?
在與陸雲挽目光相對的那一瞬,陸新唯立刻將視線移開。
後來沒有再關注星網的陸雲挽下意識以為陸新唯這是遇到了什麼難題。
“你怎麼了?”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朝陸新唯問道。
“沒…沒什麼……”濃濃的鼻音還有沉重的呼吸,將少年心中的悲傷完全泄露。
如果現在站在這裡的是其他工作人員,看到他這個樣子陸雲挽也會好奇一下,更彆說是陸新唯——他到底長著和陸斯容一模一樣的臉。
陸雲挽沒有說話,他隻是緩緩將眼眸移到少年的身上。
人類的目光無比溫柔,黑沉的眼瞳就像一汪深潭。
陸雲挽明明什麼也沒有說,可被他這麼一看,陸新唯的心理防線便立刻坍塌。
“您……”陸新唯一邊艱難地調整呼吸一邊說,“抱歉陛下,我剛才在星網上看了一些內容,還沒有緩過神來。”
他故意說得非常模糊,並沒有告訴陸雲挽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麼。
陸新唯想:如果陸雲挽並不知道網上發生的事情的話,自己就立刻換個話題,將這一篇翻過去。
但回答他的卻是陸雲挽的輕笑。
“這個嗎,”陸雲挽一邊與陸新唯一同向前走去,一邊輕聲說,“不用太在意,過段時間他們就會忘記這件事。”
“不!”沒想到聽了陸雲挽雲淡風輕的回答之後,陸新唯竟然激動了起來,“他們不應該忘記這件事情,也絕對不會忘記這件事!”
“……他們應該記住您有多麼偉大。”
聽到這裡陸雲挽再一次停下了腳步,他轉身向陸新唯看去。
但是和剛才不一樣,這一次陸雲挽的臉上並沒有幾絲笑意,反倒是稍有些嚴肅。
他輕輕搖了搖頭,略顯嚴肅地說:“陸新唯,付出並不是一件偉大的事,痛苦也沒有任何值得歌頌的地方。”
陸雲挽的語氣淡淡的,可是他垂在身側的手卻緩緩地攥了起來。
此時此刻陸雲挽是在給陸新唯說這番話,也是在給自己說:“……我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將痛苦視作自己必須經曆的懲罰。你知道的,我曾經做錯很多事。”
“您沒有!”作為陸雲挽的狂熱粉絲,陸新唯自然第一時間反駁。
陸雲挽笑著說:“後來我意識到,如果做錯了一件事,那就去改變它,痛苦並不是什麼懲罰,而隻是逃避的一個選項。”
“至於懲罰,將它交給未來。”
說完這句話之後,陸雲挽便重新邁步離開了這裡。
望著他的背影,陸新唯頓了一下才慌忙趕了上去。
走廊裡再一次安靜了起來,但是陸雲挽的話卻反反複複在他腦海之中重播著。
久久不能散去。
除了民眾的自發討論以外,楚玄舟還“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火上澆油。
在幾個月之前,曾經的人類起義軍終於正式加入了帝國聯合軍團,成了其中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而他們的直屬領導,正是曾經的衍微軍團上將季昕淮。
“陛下,請問您找我來有什麼事?”季昕淮向楚玄舟行了一個軍禮,略微好奇地問道。
星際已經和平了很長一段時間,而昨天各個軍團剛才聚集在一起開了一場會,他完全想不來楚玄舟現在叫自己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季昕淮話音落下半晌,坐在書桌另外一邊的楚玄舟的始終沒有抬起頭。
房間裡麵的沉默讓他變得不安起來。
季昕淮手心也隨之滲出了冷汗。
楚玄舟的書房安靜至極,隔音裝置將周圍的一切噪聲都擋在了房間外。
此時此刻,季昕淮耳邊隻有自己的呼吸聲。
就在寂靜與恐慌即將他吞噬的那一刻,書桌另外一邊的楚玄舟總算再一次開口:“GR—V模擬機甲,還記得嗎?”
……這是什麼東西。
聽到楚玄舟突然說這個詞,季昕淮的腦子一時間竟然沒有轉過來。
季昕淮此時的反應完全在楚玄舟的意料之中。
他還沒有抬眸,就看到了對方因緊張而顫抖著的雙手。
見此情形,楚玄舟總算抬緩緩向對方看去。
“忘記了嗎?你曾在地下黑市裡狠狠地輸過一次,輸給了一個人類。”
季昕淮:“……”
“輸”這個字立刻喚醒了季昕淮的記憶。
他不像陸雲挽,這一生也曾失敗過許多許多次。
但那都是在進入軍部之後的事了。
在地下黑市的失敗,季昕淮隻記得那一回。
季昕淮的思緒還沒有清晰起來,就聽坐在桌子對麵的楚玄舟突然加快了語速對他說:“那個時候雲挽就告訴我,你是人類起義的一員,同樣還知道你的同伴們的身份。可是他並沒有殺了你們……如果他想的話,隨時都可以那麼做。”
季昕淮手腳瞬間變得冰涼冰涼。
而楚玄舟卻像是沒有看到一樣,他壓低了聲音說:“他早就知道這些,而他留著你們……目的其實也很簡單。”
“他希望你們——人類起義軍,能夠代表所有人類殺死他。”
這還不算結束。
楚玄舟突然笑了一下:“看到今天星網上麵的內容了嗎?”
季昕淮腦海中大聲喊叫著想要楚玄舟停下來,但他的身體還是不受控製地點了點頭催促楚玄舟繼續往下說。
“你知道有一段時間雲挽不能駕駛機甲嗎?”
季昕淮當然知道,他再次沉重地點頭。
此時此刻季昕淮麵色蒼白,不知從哪裡來的恐懼感如海水一般地向他身上拍。
而楚玄舟卻在這個時候笑了起來。
他如同分享什麼秘密似的壓低了聲音,儘管這樣每一個字每一個細微的停頓還是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季昕淮的耳朵裡。
楚玄舟說:“多虧了人類起義軍啊。”
他並沒有賣關子,目光向著遠方落去,如講故事一般得將當初的事說了出來。
——有關人類起義軍的圍困,還有陸雲挽一次又一次放過他們,以及他的老師是怎樣犧牲的故事。
這些全都是季昕淮之前並不知道的。
人類起義軍裡的每一個人,都曾經將自己所受的痛苦歸咎於身為攝政王的陸雲挽。
在他們眼中陸雲挽是一個叛徒,更是一切罪惡的來源。
可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們才忽然發現身為人類的自己所經曆的一切,陸雲挽早就已經一個也不落下的品嘗過一次。
甚至於他差一點為了改變這一切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季昕淮最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駐地的。
楚玄舟臨時將他叫到書房去的事驚動了不少人,季昕淮剛一回到駐地所有人便圍了上來:“怎麼了季昕淮上將?”
“陛下說什麼了?”
麵對這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一直以來以人類起義軍統領自居的季昕淮忽然覺得世界都變得無比荒謬。
他嘗試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陸雲挽他……
他付出的遠比自己想象得多……
季昕淮的大腦亂成了一團。
“季昕淮上將?!”
直到被周圍人震驚的聲音叫醒,季昕淮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不是在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麵。
他無比艱難地笑了一下,開口以沙啞的聲音重複起了楚玄舟所講的那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