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士屬利己者,能夠謀算自身安危,但是無天助,便意味著他成不了道義所在的謀臣。
鐘繇讀史觀書,從古至今善謀者謀一域、善治者治一國,有經天緯地、謀國治民之誌者,能稱國士。
否則,才能再妖孽也屬禍害,且不得天時。
鐘繇沉聲道:“公仁,我料定他會暗中進言,得令雒陽皇宮修繕,既有此助力,你儘可在長安施展,令曹公得西來長安,通達聖聽。”
“廷尉之言,當真可行否?”這種暗地裡被人始終算計的感覺,讓董昭渾身不自在。
主要是若真的是賈詡背後掌控,他隨時能進言提醒二賊,那可就功虧一簣了。
“可以,”鐘繇篤定的點了點頭,“我之前說過,他對二賊已經失望透頂,已在謀張濟了。”
“李儒、賈詡之流,才能出眾,但無法引動大勢,他知曉李傕郭汜定不能久持,於是攪亂局勢,是為了身退。”
“我可料定,賈詡在等時機而走,再待時而占一處穩固必取之地,待價而沽。”
“是何地!?”董昭好奇的問道,他此時十分興奮,聽完了這些,很難不對長安裡這位謀者感興趣。
但很遺憾,鐘繇笑著搖了搖頭,放下胡須,渾濁的眸子看向他道:“公仁也太抬舉我了,我在蛛絲馬跡之中,能斷出局勢由他暗中攪動,就已是煞費苦心。”
“若是猜測其所謀去向,是萬萬不能,但無論如何,長安局勢會因他推動,而利好與我們。”
“東歸,定能成行,”鐘繇笑得成竹在胸,“今日來,便是為了告知公仁,可儘管去試言,為曹公拉攏,我等可再推動大勢而走。”
“好,好,如此甚好,”董昭腮幫微微鼓起,心裡雖不安,但是卻也覺得慶幸。
第二日,果然沒有人來追問昨夜鐘繇去見董公仁之事。
相安無事的一日,到夜晚才稍稍被打破,是李傕同意在殿上麵見天子,並為曹操請功。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李傕和郭汜彼此內鬥,兩人誰都不願見到對方的勢力太大,所以對曹操肯定會暗中結交。
我當時是不是這麼想的?應該是!
董昭心中思索了一下,旋即肯定了自己當初早已是洞察兩人態勢,方才會同時送去書信。
因而,料定他們之間不會互相通信,卻都會暗自與曹公交好。
不愧是我。
但,當時是本性流露,還是真的有此設想,董昭其實有點記不清了。
到了第三日,果然郭汜的人也暗暗到了他府邸,將回應告知,他願意暗中迎曹公,且為他功績請天子再做賞賜。
同樣,李、郭二人在隨後的幾日裡,都沒有察覺到彼此派人來見過他,說明內城的暗探真的被蒙蔽了。
董昭身為騎都尉,從河內進入長安起,都會有人盯梢,絕不會放任他在城中自由遊走,隨意謀劃。
而且,他的確也做了不少暗地裡拉攏的事,卻一直沒有被拆穿,這足以說明當時鐘廷尉所言非虛,真的有人在背後蒙蔽二賊的耳目。
第七日時,董昭送出去書信的人,也都陸陸續續回應,有的人大為欣喜,表示願意歸附曹公;有的人模棱兩可,隻是托董昭表達謝意,並沒有親近的打算。
而還有一半的人,並沒有任何回應。
不過依照現有的回應,董昭大概能知曉有多少勢力願意幫他在天子麵前進言,又有多少人能夠在李郭二人眼前說得上話。
是以,董昭順理成章的提出了東歸的意見,並且上書尚書台,請百官在朝會上考量此事,聽天子做出決斷。
百官爭論不休,李傕郭汜則是默不作聲,彼此不相對望,而天子陳去年大旱之情,長安百姓民不聊生,怨氣四起,存糧隻能夠軍中所儲,但不可賑災於民。
他想要回到雒陽舊都,在雒陽四通八達可令天下諸侯進獻朝貢。
這樣,既可以鞏固周邊護衛兵馬,又可安定萬民,同時遠離長安這災害橫生之地,讓李傕與郭汜考慮。
散朝之後,分彆有人去跟隨兩將而走。
同時進言,所言幾乎都是想讓他們迎合天子的想法,歸舊都。
進言的方式都很有意思,差不多說的都是同樣的內容:將軍若能依天子之言,則日後定為漢廷所倚重,乃是國柱之功績。
於是,兩人都各有心思,頗為動心。
三日之內,天子周圍諸公不斷去請見李傕,陳之以利害,終於說動了李傕。
李傕勉強答應東歸,並且立刻讓天子選定官吏,前去修繕雒陽皇宮,再準備車攆、馬駕,擬好詔書準備向東而回。
至此,滿朝大幸。
在他們看來,東歸之謀,已經踏出了第一步。
但,在天子下令出行之後。
不多時,李傕郭汜就爆發了大戰,兩人彼此怪罪對方不尊當初約定,暗中靠近漢廷,意圖獨霸大權,鬥得不可開交,雙方兵馬彼此廝殺,將長安又化作一片火海般。
百姓出逃,諸將按兵相望,天子在諸臣子的護衛下,加快腳程向東遷徙,同時派出飛騎到天下各處,尋求諸侯出兵勤王相助,來迎接聖駕。
……
潁川。
屯兵潁陰的曹操在荀彧趕到家鄉後,收到了天子東歸的消息。
而且,送來消息的人幾乎詳儘的告知了如今長安的態勢。
“關中大亂,諸侯混戰,李傕郭汜已撕破臉皮了,”曹操將書信放在案牘上,對眼前的荀彧說道。
荀彧調運了五萬石軍糧從兗州趕來,便是為了助曹鎮守潁川,以待天時,但誰能想到,天時來得竟然如此之快。
“送信來人,屬董昭麾下。”曹操明顯心情極好,當初張韓就力主推舉此人,曾說過他一定會在東歸大事之中,為曹操建立汗馬功勞,現在果然功勞不小。
曹操略顯興奮的走到荀彧麵前,雙眸放光的湊近他,道:“文若,時機正好,我們應該立刻出兵,靠近雒陽。”
“董昭,為我遊說了河內太守張楊,早年我和張楊曾有舊識,但他與袁紹成仇之後,也一直忌憚於我,但這個董昭,卻為我勸說張楊,開河內關口令我軍通行。”
“會不會是計?”荀彧平靜的問道。
“不會,”曹操輕聲篤定,“張楊苦守於河內,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為天子北部屏障,一旦撤軍則會被李傕攻殺,而袁紹也會趁虛而入,占據河內。”
“所以他需要盟友,而我,此時就是他最好依賴的盟友。”
荀彧深思片刻,決定再與曹操將消息全數通達,拱手道:“鐘元常曾送來消息,李傕、郭汜二人日益仇恨,隨時可能爆發大戰,如今果然開戰,亂則有機會,所以才會讓我們前去勤王迎接,所以此消息應當是真的,長安真的大亂了。”
曹操嗬嗬一笑,“準備許久,就是等待此時機。”
“奉孝、誌才都曾數月謀劃此事,派出探哨摸清一路地勢,自長安到雒陽數百裡,關口守軍也大多熟悉,張楊隻要為我開了河內,則少去大半。”
“雖說不知他們這兩名西涼舊將是如何起的爭端,但形勢利好於我,應該銳意進取、勇猛精進。”
“我意,集齊所有騎兵,進發雒陽,以重建雒陽舊都為名,先將五萬屯民送至雒陽附近。”
五萬屯民,全部挑選當年青徐降卒退伍的壯丁,他們雖不能選為精銳之師建功立業,但為屯民卻是精力過盛,這一兩年未曾上過戰場,可謂養精蓄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