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追上袁術之後,為當下局勢陳述利弊所在。
“許都朝堂,看似恢複漢廷舊製,迎奉天子歸殿,可實際上是處於曹操的掌控。”
“曹操此人並非賢德之人,定然是以某種見不得人的手段,蒙騙了天子,主公不可不察。”
“哦?你這話是何意?”袁術轉過頭來看向他們,眼中精芒閃爍,若有所思。
這事,豈不是顯而易見的?
為何要當眾追來稟明?但凡有識之士,都不會認為曹操戎馬半生,是為了將天下再還給大漢。
他掌控天子於掌中,其實和當年董賊、李郭在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分彆,隻是曹操的手段柔和,通過天子削弱士族,再籠絡其餘士族、寒門,來壯大自身。
等到他不需要士族,或者說,天下士族都歸心於曹的時候,天子也就徹底沒了作用。
那些之乎者也的名士雖然狂傲執拗,但也有致命之處,就是不敢背上背棄大漢的名聲。
所以忤逆天子這種事,屬背君,他們不一定能做出來。
“主公,在下認為,既然曹操本質乃是挾天子在手,以威逼諸侯朝貢,那他和董賊也並無二致。”
“嗯,所言不錯,”袁術讚同的點了點頭,徹底回過身來打算聽完他們進言。
“是以,此漢非是當初所忠之漢,天下依然在奸賊手中,曹操名義奉主,其實暗中欲行篡逆,漢室實則已亡。”
“既然漢失其鹿,而今自當是群雄逐鹿之勢,又怎能不斷奉那曹操捧起的天子詔書呢?這不是資敵以錢糧,虧我之糧庫嗎?”
“如此愚忠,不可也,主公就算對漢室再有留念,也不該不分情勢。”
這位進言之人,身材瘦高,麵容冷峻,八字胡,眼睛不大,似笑非笑,名為楊弘,乃是袁術之長史。
跟隨多年,時有計策、論戰之功,是幾位謀臣裡,深得袁術喜歡的人,故任為長史隨行左右,時刻以大事相商談。
“喔?”袁術眉頭一皺,但卻是心中暗喜,撚須向楊弘眯了眯眼,道:“楊長史,此話何意?”
“主公,”楊弘連忙拱手,朗聲道:“在下懇請主公不奉許都號令,與那曹操決戰!”
“在下等深知主公心存漢室,昔年還曾拒絕與主公兄長袁紹共立關東天子,但,而今天子再度落入奸人之手,已是難以營救,漢室早已算亡,又怎能讓追隨主公的數十萬將士、數百萬子民,儘遭那曹賊荼毒暗害呢!”
“現下,不該再奉詔了,在下聽說聖賢之人,都會明辨當世之局勢,不使自己跟隨信任之人遭受危困之局,現在我淮南的田土剛剛得以擴建開墾,卻要朝貢給朝廷,而主公幾次上書都未有回應,說明朝堂若非是不將我揚州子民放在心中,便是被那曹操蒙蔽。”
“故而……應當順應天命,取亡漢而立,承上天之恩德,領萬民以繁盛,主公應為仲家天子也!”
仲家天子。
天子,代天牧民,當為第一,伯仲叔季,次之為仲。
這等稱呼便顯得不算太過篡逆,至少還排在天子之下,隻是當今陛下被囚於許都之中,未能親治天下,代為行之。
袁術沒繃住直接笑了笑,然後頓覺不妥,連忙罵道:“爾等之言,欲害我清譽!不可再提!我定要奉詔將朝貢送至許都,哪怕是揚州蒙難百姓受苦,卻也不能苦了天子!”
“今雖有數百萬眾追隨於我,我卻不能妄自尊大,以為尊貴,仍然該把陛下放在心間!”
說完,袁術和楊弘深深地對望一眼,乃至眼眉挑動,暗中示意。
楊弘聽聞,立馬就明白了袁術之意,當下眼中精芒閃爍,頗為高興,心裡清楚袁術是真的有自立之意。
自己這一記馬屁,可謂是恰到好處在老馬撅臀的時候,清脆的拍了上去。
妙哉。
“主公恩德,真乃是當世難見!袁氏一門,清風蕩蕩,浩然世間!在下敬佩!”楊弘匍匐在地,激動非常,大呼相送。
當日,壽春內外傳出了此事。
袁術拒絕楊弘等人勸進之言,要將所剩不多的城內糧餉,奉詔送去許都,以彰顯自己的臣服之心。
百姓無不感慨讚歎。
“這刺史……不愧是天下名族出身,竟有這般風骨。”
“他雖驕奢淫逸,但心中秉持大義,未必不是明主。”
“雖說日子苦楚,但這位刺史,卻還有大義在心。”
很快,壽春城內外在許多言論的煽動下,對袁術的惡感略微減輕,又過數日,袁術的衙署中放出了天子詔書之事,催促揚州朝貢。
於是將惡意轉移到了許都天子身上,引起了軒然大波,百姓、士紳對漢室的失望可謂越發深重。
而後在引導之下,百姓高呼漢室不仁,不顧黎民蒼生,這個時候……
楊弘所率各類門客,再遊於這些士人之間,分析評判當下許都形勢,又將曹操號稱“奉天子”說為了“挾天子”。
隻說到這一種猜測,於是在許多士子的各類推斷之中,得到的結論當然隻有一種。
要催朝貢的是曹操,而不是天子陛下。
那罪大惡極者何人!?曹操也!此人與當年董賊行徑無二,均是欺世盜國之人,以天子名義,其實在危害四方。
其心,可誅也!
群情民意皆已有所反轉,對袁術的惡感消去,對漢室的不滿更足,同時也怨恨許都曹操掌控天子,令揚州稅收再增。
由此,在第二日的大堂商議時,由楊弘領銜,在一起提出了“更進一步”之言,得到了滿堂附議,唯有主簿閻象一言不發。
有人反對,袁術就明白事還未成,隻能再次反對,等待第三次相請,但此時他的名聲事跡也在一起傳遍了壽春。
再一起引得了無數人讚歎。
閻象,卻百思不得其解,而漸漸地,他同儕的距離也在不知覺之中緩緩拉開。
仿佛隻有自己獨行耳。
幾日之後,閻象在深夜忙碌完調運錢糧之事後,被請到了衙署偏院,和袁術深夜相見。
“主公。”
再次於庭院見到袁術,閻象滿腔的話不知從何說起。
“閻君,你前日反對我不奉漢廷之詔,而現在許都命令已是迫在眉睫,想必你有對策來應下此詔吧?”袁術悠然自得,負手而立,笑吟吟的看著麵前富態魁梧的閻象。
閻象長須及胸,飄揚而起,挺直了腰板,以渾厚的聲音道:“沒有。”
“既然沒有,哈哈,”袁術忍不住直接嗤笑出聲,“閻君又為何要一言不發,難道是覺得我袁術就該將而今所得,拱手讓人,棄百姓於不顧嗎?”
閻象無話可說,畢竟袁術的話已經上升到了這等大義上。
他若是再反對的話,就等同於是自己篡逆。
“那主公,在此後一兩個月,還會再讓麾下文武進言一次,而後順理成章的……做那仲氏天子?”閻象試探性的湊近袁術,臉色古怪但是眼中卻還含有期待之色。
“嗯?”袁術倨傲的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哼,閻君此言差矣,文武之心,淮揚民意,怎麼是我讓他們進言,此話未免有些妄自揣測了。”
“主公恕罪,”閻象眼神略微失望,語氣都已弱了一分,“那,主公有沒有想過,眼下的局勢為何隻有這一條路可走?”
“主公可有細細想過?”
袁術神色一滯,對這番話也是深思起來,閻象所言,不無道理。
為什麼我現在隻有這一條路可走,否則就隻有朝貢許都,要麼削減本地所得,要麼增高百姓賦稅。
而如此卑躬屈膝以臣侍之,得到的卻隻是朝廷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