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多是曹公麾下子弟,另有一半是青州兵出身,德祖又是司空府的主簿,又是弘農楊氏,他們肯定不敢高聲言語。”
“君侯所言極是,”楊修頓時明白,怪不得等了如此之久,“這還是君侯為在下著想了,軍中將士私言我若是聽到了,也不好,徒令他們增添擔憂。”
張韓還是個實在人,他這般先後宴請,其實既是保護我,也是保護軍中將士的言談,很有分寸。
楊修想明白此節,於是不自覺的對張韓好感大增。
“嗯,”張韓點點頭,“和聰明說話就是簡單,走吧,隨我一同進正院,再起宴席便是。”
“今日剛好依照揚州淮南的地形,做了一個軍略桌盤,一起去把酒言歡,聽他們高論!”
“好,”楊修眼前一亮,倒是來了興趣,早聽說這圍爐晚宴裡的文武,都是才學出眾之人,要麼就是真正有無數戰績傍身者。
今日等都等了這麼久,又難得這位君侯如此實在耿直,自然要去見識一番。
當天夜裡,郭嘉與程昱,就淮南形勢分析,各為一方“紙上談兵”,精彩紛呈,酒意到濃時更是設出了自焚軍營,引壽春城中兵馬出擊的險計。
又有暗中聯合孫策,以天子詔書大義招攬,合分九江的外聯之計。
看得楊修若有所思,一晚上思緒不平,均在深思,但所設的計策太多,調遣的兵馬也不少,讓他根本來不及想彆的,好似整個人沉浸其中一般。
一直到了午夜,因張韓要回後院睡覺,路途遙遠,所以開始趕人。
他們也隻能悻然散去,但眾人卻也約定了下次再戰,定攻下壽春,今夜已將計策、雙方兵力、軍中情報儘皆交互,許多可能也都已設想到。
郭嘉、程昱看起來很和諧,大笑罷手,估計回去之後兩人都會徹夜不眠,偷偷思考計策。
楊修亦是開了見識,同時也找到了空閒時,悄然將自己的想法告知於他。
此刻他心緒上湧、思緒萬千,回去後估計也不會立即睡去,今夜注定無眠。
院落內角落,郭嘉和典韋把賈詡逼到了圍牆的角落,好似霸淩一般將他按在牆上……好似在逼問什麼。
整個夜晚,逐漸變得靜謐起來,很快安寧下來。
……
第二日,早朝上曹操請示天子劉協,說明了如今揚州淮南的近況。
袁術篡逆之心,已是昭然若揭,估計再過些時日,便會公布於天下。
劉協聽後勃然大怒,將名義上的“大將軍”全數放給曹操,命他提前部署,做好準備,務必將篡逆之賊掃清。
沒有董承、伏完的長樂殿上,同樣也是安寧靜謐,再無任何惡言潑語、爭鋒相對。
散朝的時候,曹操和楊彪走在一起,滿麵春風,神情泰然,二人也是緩緩而行,說起出征揚州之事。
“陛下著我領軍討逆,問袁術圖謀自立之罪,我中軍精銳定要全數帶走,隻能留子廉、元讓兩部兵馬,駐守河內、東郡。”
“至於潁川,特彆是許都皇城之內,公卿士人無不是以你楊太尉為尊,如此,我軍後方可要仰仗閣下了。”
楊彪儒雅,皺紋逐漸加深,左手撚住下巴胡須,疑惑道:“司空有荀令君、戲府君,而且大理寺以公允為主,被鐘寺卿、張少卿治理得名滿許都,百姓愛戴,我能做什麼?”
“嗬嗬,謙虛了,”曹操自然的拍了拍他的後背,一邊下階梯一邊繼續說道:“公之名望,冠絕士人,家世顯赫,百年翹楚。”
“有你安定朝堂,方才真正穩固,”曹操這話,是由衷而言,卻讓楊彪覺得很是離奇,尋常兩人的話並不多,關係更加談不上友人。
就隻是同朝為官而已,而楊彪最近很是懂得明哲保身,他自看清局勢之後,就從來不去招惹曹操,恪守本分,每日完成份內之事。
怎麼今日曹操忽然同行也就算了,還與他聊起這種話。
這至少得是同僚之中相互欽佩,或者彼此出生入死結盟許多年,方才能信得過的交心之語嗎?
楊彪幾不可察的搖了搖頭,微笑道:“司空此話言重了,我在朝堂之上,隻敢保證儘忠職守,儘我綿薄之力,不失本職之責。”
都是朝堂上的老人了,這些話完全能說得滴水不漏,他雖說覺得奇怪,但不會給曹操捉住話柄的機會。
楊彪麵容不算慈祥,臉型扁平,不怒自威,膚色略黑,是以時常看來都顯得極為有威嚴。
即便是麵對曹操時,外人看來兩人麵部的氣勢也是平分秋色。
“唔,”曹操嘴角一瞥,道:“我此前聽聞,弘農楊氏和袁氏速來通婚,本是常事,但最近校事送上來一份陳情,明說伱楊彪的妻子,是袁術、袁紹宗族之妹。”
楊彪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冷然看著曹操的側臉,繼而是背影,而後是回頭來輕鬆笑意的麵龐。
“太尉?”曹操輕喚了一聲。
楊彪立刻拱手,道:“雖有袁氏姻親,但未曾互通往來,司空不可輕信讒言,還是應該明察秋毫。”
“哎,”曹操拉了他一把,繼續向前走著,“我豈是這種在栽贓誣陷之人?我聽聞了這層關係之後,便告知戲忠,楊氏始於裂屍五侯,起於漢初之大功。”
所謂裂屍五侯,便是當年在烏江邊搶奪了項羽屍身的五位功臣,得分五侯而封,是為典故。
“而楊氏,後出了關西孔子、四知先生這樣的人物,清譽百年,雖爭大勢,但不屑弄陰謀。”
“否則,為何同為東京名族,袁氏兄弟在外為諸侯起事,而你楊彪依舊對陛下不離不棄?”
“隻因你們弘農楊氏,結交清儒,不沾豪右。”
“對否?”
曹操如此了解,而且肯信他們的風骨,已經很給楊彪麵子了。
楊彪麵色一鬆,頓時展露些許笑意,他們楊家的確隻和大儒往來,自有骨氣,不會去輕易結交豪族、商賈,以辱沒自家門庭。
有的人罵其迂腐,有人讚其清譽,其實值不值得,都是他們自己的堅持。
堅守得住就自然是曆史畫卷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堅守不住便是笑話罷了。
楊彪長舒了一口氣,看向曹操,既然心中疑惑,不如此時問個清楚:“司空,還請明言,方才提及這些,所為何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