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順著額角緩緩滑下,鹹濕的□□隨著體表的熱量一起蒸發,被厚重、不透氣的深藍色布料吸收。
仿佛所有的熱量都被牢牢鎖在這套盔甲下,它們通過具象化繼而變成沉重的負擔,如同枷鎖般限製著她。
無比悶熱,富堅雪枝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呼吸不過來了,心臟在瘋狂地跳動著,它大概也在警告著她吧。
“呼……”
透過金屬麵罩的縫隙,麵前是虎視眈眈的對手。
真是不可小覷啊,洛山劍道部的部長石橋冬美,短短一年你竟然已經成長這麼多了嗎?
但是,她還不可以倒下。
富堅雪枝握緊了手中的竹刀,腳步有些虛晃,她後退一步重新以中段姿勢準備。
“開始!”
隨著裁判一聲令下,兩人都高度戒備起來。
石橋冬美以右單手上段姿勢準備,這是十分冒險的攻擊招式,因為此時她的手腕、胴部、咽喉等打擊得分點都暴露在明處。
隻有當持刀者認為自己具有壓倒對手的威勢時,才會采用的進攻策略。
富堅雪枝謹慎地移動腳步,體力是她的缺點,所以一味的強攻對她而言並不可取。
方才石橋冬美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已經讓她有些吃力了,而她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對方換招鬆懈的那一瞬間,找尋漏洞伺機反攻。
在這緊張時刻,石橋冬美卻突然開口道:“富堅君,想必你已經十分疲憊了吧?”對方的聲音富有磁性且謙和有禮,仿佛她真的在擔心富堅雪枝的身體情況一般。
“我記得……我們上次交手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話音未落,石橋冬美的刀尖微微上挑,隨即就一個大跨步逼上前來,想要以居高臨下的態勢大力劈擊對手麵部。
然而這一意圖在她微挑刀尖之時就被富堅雪枝看穿,所以後者也及時調整步伐後退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躲過了這十分具有威脅力的一擊。
石橋冬美見狀似乎也並不覺得可惜,她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就如同兩人此時並非身處緊張刺激的賽場,而是如老友見麵一般,在一個可以放鬆閒聊的地方。
“我說過的吧,你的體力……一直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但是,我剛剛遺憾地發現,你並沒有改掉這一缺點。
為什麼,富堅君?你難道是在輕視我嗎?認為我不配成為你的對手嗎?”
石橋冬美的聲音輕且緩,但其中又蘊含著不可忽視的憤怒之意,仿佛自己期待了整整一年的驚喜因為輕慢被彆人破壞掉了。
她很好地通過自己手中的竹刀,將憤怒、不解和失望傳遞給了富堅雪枝。正麵劈刀、左手腕劈刀、右胴斜向劈擊,所有攻擊招式都被富堅雪枝一一化解。
“抱歉。”
“不要和我道歉,富堅君,隻要你不後悔就可以了。”兩人緩緩周旋著,都在尋找對方招式中的漏洞。
“無愧於自己的劍道,即便冰帝16強出局也可以坦然接受。如果你是這麼想的話……那就不要對我道歉。”
石橋冬美突然右腳向前跨出一步,隨後雙手持刀、虎口下壓扭絞,同時刀尖筆直向富堅雪枝的喉嚨刺去。
如此突然又充滿殺意的一擊直叫富堅雪枝驚出一身冷汗,她剛才沉浸於愧疚情緒當中,險些忘記了麵前的對手是多麼強大和富有壓迫力。
在這危急時刻,她憑借著自己驚人的直覺才堪堪躲過。
“呼……”富堅雪枝喘著氣,大腦昏沉、肌肉酸痛,連保持最基本的清醒似乎都變得十分困難,更談何反擊。
難道已經到達能力的上限了嗎?
不,富堅雪枝在心中警告著自己,她還不可以倒下。要攻擊,一味的防守是無法得分獲勝的。
因為雙方纏鬥過久,時刻關注場內情況的裁判立刻高聲喊道:“分開 (Wakare)!”
兩人聞言立即分開,在賽場中間又重新以中段姿勢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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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場外,我望著焦灼的比賽態勢不由得有些擔憂。此時的比賽時長早已超過了常規賽的3分鐘,目前進行的是加時賽,這也就意味著誰率先得分就將獲得本場的勝利。
富堅雪枝患有哮喘,這是我同她初次見麵之時她便同我說過的:高強度的競技運動會誘發她呼吸道的疾病,這注定了她無法冒險參加團體賽,但即便是個人賽,時間越長比賽形勢也越會對她不利。
如今之計,唯有在體力儲備告竭之前快速找出對手的弱點,一擊製勝。
石橋冬美,我將目光投向了場上那名身材高挑的選手,作為洛山劍道部的精神領袖,你的薄弱點又在何處呢?
進攻大膽,但同時防守小心謹慎,是難得的兼具攻防於一體的選手。體力強反應快,富堅雪枝的選擇是正確的,對於這樣的對手,初次交鋒就應該避免與其正麵對戰。
然而就在這時,場上的形勢突然發生了變化:
隻見富堅雪枝通過右滑步近身,同時雙手掄刀劈向石橋冬美麵部,後者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而是左腳閃步向後稍退了幾步,預留出緩衝帶,隨後雙手舉刀、腰部發力將這一擊向右斜上方挑開。
在有效抵擋了對手的攻擊後,石橋冬美一鼓作氣向前逼近,雖右腳後退但重心前移,雙手持刀高舉劃半圓至左肩方向,然後向著對手的右胴部狠狠劈了過去。
“砰!”兩柄竹刀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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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就是這樣,拿起你的刀向我攻擊吧!”場上的石橋冬美如此說道,她宛如被激發了鬥誌一般,整個人愈戰愈勇。
“呼……”富堅雪枝艱難地吞咽下唾沫,努力忽視喉嚨處如火燒般的灼痛感,她強迫自己將逐漸渙散的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竹刀上。
那是血的味道,口腔黏膜上脆弱的毛細血管已經破裂出血、肉塊紅腫疼痛,身體如同超負荷運作快要報廢的機器一般,發出不堪重負的痛苦呻/吟/聲。
這場比賽同去年的全國高校綜合體育大會何其相似。
同樣是三分鐘常規賽雙方一無所獲,在漫長煎熬的加時賽中,最後富堅雪枝以極其微弱的優勢取得一分拿下比賽,個人賽冰帝以6:4戰勝洛山,但隨後她們輸掉了團體賽,也輸掉了冠軍。
時隔一年,石橋冬美帶著深深的恥辱感重新歸來,她似乎已經脫胎換骨,在昔日戰場上自己留下的殘軀中浴血重生,她變得更加強大了。
但富堅雪枝卻好像還停留在原地,始終無法解決的體力問題,還有如影隨形、如附骨之疽的身體頑疾都限製了她的發展上限。
汗水打濕了額前的短發,她的手已經抖得握不住竹刀,雙腿發軟,富堅雪枝再一次強撐著站直了身子,以中段姿勢準備迎戰。
眼前出現虛影,雙腳如同踩在雲端,搖晃而不自知,她的意識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砰!”即便有金屬麵罩的保護,頭部收到的傷害仍是無法完全避免。劇烈的疼痛如洶湧的潮水瘋狂襲來,掀起意識海內的滔天巨浪。
從始至終都竭力穩定下來的呼吸節奏出現了斷層,她感覺自己喘不上氣來,如同一尾瀕死的魚,努力在乾涸的池塘裡拍打自己的尾巴,貪婪汲取水分和氧氣,鱗片掉了一地,仍是無濟於事。
“有效攻擊,一本(一分)!”裁判大聲宣布著比賽結果。
仿佛全身支撐自己站起來的骨頭都被抽掉了一般,富堅雪枝膝蓋一軟,整個人就直直地朝地上摔去,但幸好,她用竹刀撐住了自己癱軟的身體。
……她還不可以倒下。
接下來,富堅雪枝開始劇烈咳嗽,胃部傳來的絞痛讓她忍不住蜷縮起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竹刀的刀尖在光滑的木板上劃來劃去,發出“咯吱咯吱”刺耳的聲音。
獲勝後,準備下場的石橋冬美很快發現了對手的異常。
她剛準備上前查看情況,便被蜂擁而來的冰帝劍道部部員擠到了一邊,眾人焦急地解開了富堅雪枝頭部的防具,然後驚訝地發現,部長整個人都如同從水中被撈出來一般。
黑色的短發汗淋淋地耷拉在腦後,大量的出汗讓她的臉頰蒼白而透明,淡紫色的眸子半闔半閉,仿佛失去了神采,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
富堅雪枝被部員小心翼翼地攙扶了起來,路過石橋冬美身邊時,她停下腳步輕輕道:“我輸了。抱歉,讓你失望了。”
石橋冬美怔怔地注視著那雙眼角微紅、如寶石般剔透漂亮的眼睛,仿佛內心受到了巨大震撼般,良久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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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上場前,富堅雪枝叫住了我。
她微微一笑:“我是個沒有用的部長……”
我打斷道:“請您彆這麼說,我們都知道部長您已經儘力了。”
富堅雪枝搖了搖頭,此時的她已經換下了那套沉重的護具,肩膀上搭了一條柔軟的條紋毛巾。
她用毛巾擦著臉,徐徐地長舒了一口氣:“我很抱歉將比賽的壓力交到了你手上。坦白來說,你入部不過一個多月,卻要代表冰帝參加這麼重大的比賽,心中承受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我甚至卑劣地向神明祈禱,盼望你能打敗石橋冬美,將勝利帶給我。但這是我自己都沒有做到的事,所以我感到很羞愧,我不是一個合格的部長。”
她微微垂目,眉頭微蹙,用一種十分真誠的語氣說道:“砂糖,我希望你不要有壓力。即便輸了,責任也不在你,我會向學生會遞交辭呈,辭去部長之位,我會為冰帝這次16強出局而負責。
所以,請你不要擔心,放手去打吧,我會在你身後。”
現在已經到了冰帝劍道部的生死存亡時刻,個人賽我們以4:6落後洛山2分,團體賽是最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