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玉吃飽了飯,反而更糟糕了,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
他若沒有吃飯,或許還能隨風飄忽、遊魂似的少一些煩惱,吃飽了,便像是塞了個秤砣在裡頭,飄不起來、也走不掉。
他悲觀時,便覺著人隻是在這世間服刑的厲鬼,腸胃便是枷鎖,一頓飯便是一個鐵球,墜得人不得解脫,何時再也墜不動了,才是刑滿釋放了。
那季禮是什麼呢?
世上沒有這樣可愛的厲鬼,季禮多半是來折磨他的刑具,他不怕疼、也不畏死,隻怕季禮,怕那個不說實話、摸不透心思、又可愛的家夥。
他不敢見季禮,便不願意回宿舍,更不願意去訓練室,乾脆就爬到樹上去睡了一覺。
他剛來星校的時候,沒什麼朋友,就喜歡在那棵極高的古木上睡午覺,清淨、又安逸,醒來了就順著枝乾跳進三樓或是四樓。
睡著時,他有些思念黏皮糖,但也慶幸黏皮糖沒有在他的身邊。
轉念一想,也是好的,至少這樣不會讓小可愛擔心他。
睡醒時,他習慣性地、去摸床頭的黏皮糖,卻發現手沒法動了。
手指捏了捏,摸到了一隻滑溜溜的小觸手。
——他被小觸手綁起來了。
他被一層被子裹住,然後被小觸手連被子一起裹住,綁成了一隻大蠶蛹。
他也沒有睡在樹上。
而是被運到了草坪。
根據他的推測,應該是怕他睡迷糊了跌下樹去,一群小觸手把他從樹上抬下來,又怕他著涼,細心地蓋上了被子……又捆成了一隻粽子。
戎玉不合時宜地感到可愛。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了過來:“醒了麼?”
戎玉這才把之前發生的事兒都想了起來。
季禮站在他的身前,藍色的眼眸極冷,沒有一絲笑意。
他像是個真正的、白胖的蟲子一樣,努力地蠕動了兩下,勉強坐了起來,有些心虛地喊了一聲:“季禮……”
“你要不,先幫我解開?”
明明他才是被甩了的那個,可季禮的表現,卻讓他感覺自己更像是一個負心漢。
“為什麼?”季禮居高臨下地瞧著他,“解開了,你方便再耍我玩嗎?”
那一瞬間,季禮的神色複雜極了,失望、憤怒、委屈,所有本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情緒,都在他身上混合。
他用冷淡的口氣複述他的話:
“親也親了,抱也抱了,你也沒吃虧的,是吧?”
“我們也沒有在交往,是吧?”
“……你還會祝福我?”
季禮自己越說越冷,從神色冷到了心肺裡頭去,唯獨眼圈卻紅熱了:“戎玉,你是在耍我嗎?”
戎玉看不得他難過,自己也跟著難過,小聲囁嚅:“……你都快訂婚了……”
“我是要跟你定婚。”季禮這一聲喊得極大。
這下不止是眼睛,臉也紅了。
臉上也露出了恥辱又惱火的神色,看著他的眼神兒凶狠極了,幾乎是帶著恨意的。
“對,你非要我這樣丟臉。”季禮再也忍不住了,“就是我自作多情,我自戀自大,以為你也喜歡我,以為你也想要跟我結婚,以為你也惦記著我……”
到頭來。
他竟然連個結婚的念頭都沒動過,隻有他一個人,笨蛋似的空歡喜。
誤以為他要彆人結婚也就算了,還一副雲淡風輕、說放手就放手了的姿態——他倒要感謝他麼?沒把他敲鑼打鼓送出去?
戎玉已經愣在那兒了,褐色的眼睛定定地瞧著他,變換著不可思議和喜悅的色彩。
“你……”他的眼睛,一下就放出光來了,“……是跟我?”
“現在不是了,”季禮恨透了他這幅什麼都不懂的樣子,聲音越發冷淡了,“你開心了麼?”
戎玉無措而焦急地看著他:“季禮,我隻是……”
戎玉越急。
季禮便越痛快。
故意說那些難聽的話。
“我難道就非你不可麼?”季禮冷冷地瞧著他,“你說的對,我是該找個合適我的,至少該找個家世相當的、乖的、懂事的、不會愚弄我的。”
戎玉愣住了。
像是被他的話刺疼了一樣,眼眸卻又毫無惱火地瞧著他。
疼了,又不肯走,隻求著他溫柔一點兒似的。
季禮頓了頓,竟然不忍心再說。
他討厭這樣裝可憐的戎玉。
又討厭著毫無招架之力的自己。
他咬緊了嘴唇,不斷說出更違心的話來:“你贏了,我可以陪你玩,你還想怎麼耍我?找個人結婚,再做你的情人嗎?”
“刺激麼?可以不用負責任,不用被我這樣的蠢貨纏著,是開心了嗎?”
“親了抱了就夠了麼?”季禮俯身,露出一個譏諷的神色來,在他耳邊低語,“……要不要跟我上床?”
戎玉沒想到季禮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最喜歡的公主。
他難受極了,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又說不出話來。
因為這樣壞的季禮。
眼圈兒是紅的。
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了一樣。
戎玉被按住了親吻。
季禮胡亂咬他的嘴唇,恨不得要把他的皮肉都撕扯下來。
他終於從小觸手裡,掙脫出一隻手來,攥住了季禮的衣角。
“我想結婚的……”戎玉的聲音啞了,帶著軟軟的哀求,“對不起,季禮,我想要跟你在一起的。”
“對不起……”
隻不過幾句話而已,他怎麼能疼成這個樣子呢?
季禮的眼淚還是墜了下來。
他惡狠狠瞪著他。
“我讓你傻子一樣的玩。”
“婚禮。”
“城堡。”
“我哪一樣做得不如意了?”
“是我吻技不好麼?”
“還是你覺得我不夠喜歡你?”
“你為什麼……”
季禮本不想哭。
他沒有喝酒,也從沒當著誰的麵兒這樣哭過。
可隻要第一滴淚落下來,後頭的就再也控製不住,眼淚來得又急又凶,抹也抹不掉,最後埋在戎玉的頸窩裡,惡狠狠地咬著他的肩膀,溫熱的淚水全都落在了戎玉的肩頸上。
眼淚可恨極了。
戎玉也可恨極了。
他哭的時候一點聲音也沒有,隻有眼淚洶湧得像是潮水,聲音也不自覺地顫抖:“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戎玉,你憑什麼不喜歡我?”
“我喜歡你。”戎玉攥緊了他的衣角,“對不起,我喜歡你……”
他笨拙得手足無措,平時那麼會撩,可現在連吻他的眼淚都不會。
他更像是在為自己不合時宜、不匹配的喜歡在道歉。
卻又生怕把哭得這樣凶的小少爺給驚擾了。
“我隻是……”他像是一個笨蛋一樣呢喃,“季禮,我隻是怕配不上你。”
“說謊。”季禮恨恨地罵。
“真的,我喜歡你的,”戎玉慌了陣腳,顛三倒四地說:“我去考了軍部,我想到時候再告訴你,可我……”
季禮的耳朵偷偷動了動:“你今天是去考軍部了?”
“……我搞砸了。”戎玉小聲說。
季禮卻忽然不咬他了。
“我沒臉要你等我那麼久,”戎玉聲音越來越小,“……我就想著,你要是結婚了……我也可以一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