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煙火》全本免費閱讀 []
兩人一路低低口角,不知不覺間,也就穿過空曠的殿前路,來到宣汨殿外。
“太上皇帝千秋萬歲,”滿臉愁容的馬寶楠,迎上前來拾個禮,跟沒了親爹也悲戚戚,“公家和娘娘都在裡麵,公家吩咐您來不必通名,直接進去就是。”
不必通名本就是太上權力,被這樣一說,仿佛是柴篌多麼友愛手足,多麼敬重太上,特意免她通稟,柴睢心裡嘲諷,與李清賞一並邁進及膝高的門檻。
初秋季節,秋老虎剛走,正午時天溫且熱,宣汨殿裡門窗緊閉,屏風環繞,草藥味繚繞中,柴睢覺出兵鋒氣。
皇帝起居的內殿裡,從進門開始便排排列列坐滿柴氏宗親耆老,最打頭的孤身坐首座者,是現任宗府大宗伯,照理說柴睢得尊稱她一聲姑奶奶。
姑奶奶此刻麵無表情,叫人猜不出喜怒。
柴睢進來後,順著兩側人堆向裡看去,月亮門隔開裡外,以大宗伯為首的眾宗親坐在外麵,裡麵龍榻前帷幔半垂,皇帝柴篌滿麵病容靠坐床頭,皇後劉儷吾坐床邊掩麵低泣,屋裡氣氛怪異。
太上駕到,宗親紛紛起身行禮,大宗伯顫顫巍巍欲撐手拐起身,被柴睢攔住免禮。
殿內外未留使喚者,柴睢也不好使喚哪位宗親給自己看座,自到那廂搬把椅子過來,放在大宗伯空蕩蕩的對麵。
搬椅子時,來至某扇環牆屏風前,兵鋒氣隔著屏風往柴睢身上撲,無人發現柴睢神色飛快陰沉了瞬息。
柴睢順手按李清賞坐下,在滿屋宗親暗暗注視下,若無其事寒暄道:“孤甫自北山行宮歸,耳目暫塞,不知皇帝現下情況如何?”
太上此話一出,皇後劉儷吾手帕半遮著臉,嗚嗚咽咽又抽泣起來,像是誰欺負了她似也。
臥榻上,柴篌頭勒土黃色抹額,臉色蒼白,眼下兩團黑尤為明顯,說話有氣無力:“醫官給開了藥,本該吃吃就不礙事的。”
言至此他停下話頭,似沒力氣再繼續,也似是有些話無法說出口,遂於猶疑中閉了嘴。
進了宣汨殿門,無疑處處是陷阱,柴睢故意反映慢半拍,使殿內寂靜須臾,她再語慢聲低問:“那怎麼,藥是沒吃?”
皇帝沒力氣說話,朝皇後示意。
既輪到皇後上場,隻見她抽抽搭搭弱柳扶風,用一副家破人亡的孤苦可憐樣道:“隻是醫官的藥,缺一味極其重要的藥引子,實是不好得,公家的性命,此刻全指望它了。”
新前長公主最是和劉儷吾不對付,倘那妮子在,指不定要就皇後這個鬼樣子,噎出甚麼又準又狠的難聽話來。
“有話好好說,你彆哭,”柴睢語慢聲低,不冷不熱道:“倘叫彆人看去,莫以為孤聯合眾宗親族人,欺負你們一雙外來的小夫妻,天家顏麵將何存。”
劉儷吾:“……”
皇後結結實實被噎一把,轉瞬間眼淚如開閘放水,鋪天蓋地洶湧而出,又愣捂著嘴不敢哭出聲,委屈無以加複。
仿佛誰看了,都會覺柴睢欺人太甚。
李清賞在許多雙灼灼目光中恍然大悟,哦,皇後原來走的這種路子,了然。
“皇王此言,惶恐臣心,”大宗伯終於在柴睢耍混時,慢條斯理開腔,足夠威嚴的聲音,不費吹灰之力蓋下劉儷吾的唧唧噎噎,“國母之懼,臣下之過,而今正事要緊,望皇王審慎。”
大望鹹亨朝過來的老臣,誰人不知柴睢腹黑嘴毒,大宗伯除去適當勸兩句,卻又能奈何。
李清賞抬眼看柴睢表情,這家夥正經儼肅的表情下,分明在說:老子的娘親和相父,都不曾這樣說教過老子。
太上姓柴,自不會和姑奶奶輩年過古稀的大宗伯硬對硬唱反調,於是審慎道:“且待正事誰人說來。”
便在此時李清賞敏銳察覺出,原本落在她身上的一道道打量審視目光,在柴睢聲落後,齊刷刷撤了回去,在坐宗親不約而同低下頭,開始各自裝深沉,隻剩大宗伯威容儼肅坐等誰人開口。
明白了,彆看這一屋子人金冠玉帶鮮衣華服,除王還是王名號響當當,其實都是被喊來當陪襯充數的,關鍵時候隻有對麵這位老者起作用。
如是想著,李清賞暗暗往對麵看過去。
唔,老人家那滿臉板正儼肅的模樣,莫名和柴睢有點相像,李清賞心想,她們柴家人長相都多少帶相似氣,不知柴睢老了會否也是眼前這般模,如此不苟言笑會嚇哭小孩子的罷。
對麵大宗伯春秋雖高,然而並不老眼昏花,她迎著李清賞視線看過來,把年輕人嚇得飛快低頭,而後順便將目光投向旁邊柴睢。
“沒人說麼?”柴睢隨意把手搭椅背上,看起來像是環著李清賞,“孤家裡小孩生病,還等著回去照顧,皇帝既無大礙,孤可要蹽了啊。”
看看她這不正經樣,成何體統。
“皇王說笑了,”大宗伯開口說話時,臉上雕刻般冷硬的皺紋,始跟著顯出幾分活泛氣,不再像個老古板,“皇王玉牒在老臣手中,玉牒上麵並未登記他人。”
“那正好,”柴睢笑了下,似乎覺著挺趕巧,介紹李清賞給大宗伯,“這便是能入孤牒冊之人,回頭得空,孤把詳情給大宗伯送去宗府,有勞您及時修正孤的牒冊。”
大宗伯不稀得正眼看對麵那身份不詳的女子李清賞,兀自應太上道:“皇王莫再講老臣頑笑,且聽正事來。”
大宗伯眼裡,太上皇王和皇帝無二,還是會鬨脾氣犯犟的孩子,她怕這姐弟二人鬨掰,則於家國皆無點益,故受皇帝之請來此,她掌宗府,能鎮住太上一二。
柴睢對這些不做任何解釋,笑笑悉聽尊便。
此刻需要人來做個把太上請來此處的解釋,卻見皇帝一副行將就木的病樣,皇後眼淚掉得如同死了男人。
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皇帝和太上不和,誰也說不準皇王孤身進大內之後,宮門外是否隨時會出現兩軍交手的情況。
禁衛軍和上禦衛軍,一個個都是野狼崽子認主不認人,兩方一旦翻臉,恐隻能靠馮憑調三大營進城來“攔架”,動刀動槍的事,巡防營那點兵力,哪裡敢沾上禦衛軍禁衛軍的邊。
大宗伯無奈,隻能親自開口,向柴睢解釋道:“皇帝的藥缺少一味藥引,便是你們血親兄妹的心頭血,此血難取,幸好十指連心,按照醫官們的意思,指尖血融合入藥也是可以。”
怪不得本該出來做解釋的皇帝夫婦,此時非要裝聾作啞,敢開口叫太上皇王放血,滿汴京確然隻有大宗伯一位夠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