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天一定會丟了獎牌的,克羅斯邊喝水邊想。坐大巴回酒店的路上還是載歌載舞,落地時為他們準備的party已經開始了,大家全在工作人員的手拉小彩帶裡衝進大廳。
此時此刻當然沒有飲食限製,但比賽過後除了阿紮爾會想吃漢堡,大部分人其實處於一種體力耗儘後的犯惡心狀態,隻想喝水、吃點小零嘴,看到了高熱量食物反而要咽不下去。決賽開始的時間本來就偏遲,現在要吃也是夜宵了,所以重點是party不是晚飯。
但阿紮爾真的餓,而且他感覺沙德應該也會餓的,所以一邊在藍紫色燈光裡穿行,一邊逮著人問:“沙德呢?”
對方的回答也總是不知道。
直到他抓到了克羅斯,對方的回答是一個哈欠,看起來是已經應付了一圈給足了隊友們情緒價值,現在忙著要睡覺了。不過他告訴阿紮爾:“看到他和盧卡換衣服出去了,可能是想吃飯吧。”
這時間要玩肯定就是在這兒玩,除了要吃東西也沒有彆的解釋。
阿紮爾先是放鬆地歎了口氣,而後就有點失落地撇了撇嘴角。沙德肚子餓的時候都不找他,反而去找彆人?哎,明明轉會到皇馬後,他以為他們還會像在切爾西時一樣的,可是莫德裡奇的存在讓沙德眼裡仿佛都看不見彆人了,阿紮爾不止一次痛恨起了克羅地亞國家隊的關係為什麼要這麼陽光開朗,就不能互相之間關係微妙一心想回俱樂部開心嗎?
友情裡的嫉妒有時也很鮮活,而且更鬱鬱,因為戀情裡人可以肆無忌憚地釋放黑暗麵,釋放控製欲、占有欲,但在友情裡卻不可以。不過這也是朋友為什麼往往比情人更長久的原因了,阿紮爾想想又釋然了起來,反正沙德又不是和莫德裡奇私奔開房去了,他不能這麼小心眼。
“好吧。”他高高興興地和克羅斯說:“我知道了。”
克羅斯點點頭:“我先走了……啊,對了。”
他從懷裡掏出獎牌來,放他手裡:“沙德的獎牌丟了,我撿到了,你要是看到他的話幫忙給他行嗎?”
阿紮爾舉起來看了看,納悶地問:“你確定是他的?上麵連牙印都沒有,他的牙齒質量應該比獎牌要好的……”
克羅斯已經背身走了幾步了:“確定,就是他的。”
沙德此時正和莫德裡奇像私奔一樣裹得嚴嚴實實的,坐在酒店喊到的車裡打開窗戶任由初夏的晚風灌入,用克羅地亞語興奮地說話。勝利的甜蜜讓一切仿佛都在閃閃發光,司機做夢也想不到兩個兩小時前還在場上奔跑的球星現在正坐在自己車子的後座上,聞到香檳的酒水味,還以為就是兩個普通的有錢醉鬼。
說著聽不懂的鳥語也是正常的,每天在酒店應招接待客人,大半都不會說法語,一點也不奇怪。
他們預定的餐廳會提供服務到夜裡兩點,剩下時間就隻開放酒吧吧台,不提供餐飲了。兩個人算是踩了個最後的時間,被帶到了小包廂裡,這才鬆了口氣摘下口罩。
這是個特彆注重隱私的餐廳,工作人員不能佩戴任何電子產品,而且大概是看慣了名人的臉,各個都有種仿佛瞎子一樣的淡定和放空,所以也不用擔心遇到偷拍這類事情。
坐在窗戶邊,能直接看到埃菲爾鐵塔閃閃發光,塞納河在黑夜中蜿蜒流淌。
沙德緊張得都吃不下飯了,前菜上來,他半天才挖了一半,感覺上衣口袋裡放著的小盒子仿佛在發燙。而莫德裡奇其實也非常奇怪,從他甚至沒有問沙德為什麼吃不下飯就能看出來,不過因為沙德都緊張到吃不下飯了,所以他當然也看不出對方的不對勁來。
沙德是這麼打算的,淩晨兩點的時候,埃菲爾鐵塔會閃爍——是皇馬包下來的,為了慶祝歐冠決賽奪冠。
其實在他們奪冠時應該已經閃過一次了,但他們錯過了,下一次是兩點。再下一次是四點,然後是六點,直到太陽完全升起,等到這座城市,不,整個世界都醒來,得知皇家馬德裡又成為了歐洲冠軍。
但到那個時候,他們也得坐上飛機回程了。
沙德不想要拖到白天,他打算就在兩點,那時他和莫德裡奇應該已經吃完了,正靠在沙發背上喝一點酒,說說笑話,然後外麵會開始閃爍,沙德會喊:“媽咪你看!”在對方把頭轉過去微笑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跪並掏出戒指,這樣等到莫德裡奇一回頭,就會瞳孔緊縮著捂住自己的嘴巴。
反正他查詢的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
然後他會說:“盧卡,我是像結婚那麼認真的想要和你在一起,但不是非要和你結婚的意思?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嗎?”
不不不,不行,太長了。
他一邊無知無覺地戳著盤子的蝦仁一邊思考,也許他應該直接說:“盧卡,我們可以結婚嗎?”——這是不是決心顯得更清晰?
也不對不對不對,這不是顯得像在逼婚嗎?哪有人不交往就直接求婚的呀!
還是應該改成“盧卡,我喜歡你,我們可以在一起嗎?”,然後對方問他戒指是怎麼回事,他再說“因為我非常認真,如果你想要結婚都可以”。
當然了,如果他不想結婚,沙德也可以。
他不願意交往的話,沙德也……沙德也隻能可以。
他現在最大的恐懼其實不是莫德裡奇拒絕了他,而是萬一對方拒絕他之後討厭上了他該怎麼辦?他感覺莫德裡奇會是那種,如果拒絕了,就會拒絕得非常明白的類型,對方可能會把他趕出家裡告訴他不許再這麼想的,那沙德就要哭死了。
他一邊因為總是被縱容,所以有種直覺,覺得“哪怕他不喜歡我也不會那麼狠心把我丟走的”,但看到莫德裡奇做很多事情時,他又會產生另一種直覺“哪怕他再對我好,覺得我不乖的話也會斬斷一切關係的”。
沙德最近總在“我感覺盧卡也喜歡我”和“不他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就是喜歡給大家當媽咪!”之間猛烈搖晃,要不是養傷運動量不夠,他都快瘦了掉肌肉了。
在戳盤子的這個瞬間,膽怯甚至像潮水一樣沒過,讓他感覺不如還是假裝無事發生,假裝自己沒有揣著一枚戒指,那樣的話,他最起碼不會失去現在這一切。
可光是這麼想著,難過的感覺就升騰起來了。確實,隻要不去打破的話,沙德並不會失去現在的關係,但他也不會得到更多了。
比起對靠近的渴望,被推開的恐懼反而不再是不能接受的。
我總要試試吧?沙德不斷和自己說,不然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莫德裡奇緊張得完全吃不下飯。
他一直在注意時間,著急正餐怎麼上完這麼久服務員不知所蹤了,他吃不下不是為了慢慢吃,而是真的吃不下,他們能在兩點前結束掉甜品,閒散地等著外麵的鐵塔閃爍嗎?
他的上衣口袋裡放著一個小盒子,盒子裡是戒指,他一直在想,不管用什麼姿勢展示戒指,是不是都會嚇到對方。
沙德要是喜歡結婚的話,估計早忙著結了,現在人都是這樣,想結婚的總是很早,不想結婚的有錢有自由,乾嘛要結?他擔心沙德是後一種,那麼這枚戒指掏出來,對方一定會被嚇壞了的,沒準會尖叫著踩到沙發上,像躲老鼠的小男孩似的,又沒準對方根本反應不過來這是什麼意思,眨巴著眼睛震驚地問他:
“媽咪?你要和誰結婚了???我不要後爹,我不要,我不看!”
到時候他該說什麼呢?“我愛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隻是想證明哪怕結婚我都願意,不是忽然求婚的意思”——這會不會太長了,沙德聽得懂嗎?
如果對方弄懂了他的意思,卻還是歪著頭怯生生地說“媽咪……天哪,對不起,可是你是媽咪……我不知道……”,他該怎麼辦?
那樣的話,他就不能再留著沙德住在家裡了,這麼厚顏無恥地扮演長輩角色來留住純真的心上人,他自己都對自己不恥,甜蜜的同時,不滿足感與道德感已經快把他折磨瘋了。至今為止他仍然覺得庫爾圖瓦和沙德談戀愛絕對算是某種蓄意引誘與控製的可恥行為,所以特彆克製自己的心情與舉止,可是他自己卻在做一樣的事。
他有時覺得沙德再怎麼笨,也是二十五歲的成年人了,不穿好衣服坐在吧台上晃著腳舔手指上的酸奶分明就是在散發信號;有的時候又會在大半夜看到對方肚子餓了跑在下麵繼續舔時感覺再怎麼成年人了沙德還是笨得很純真。
有時他覺得,哪怕一輩子玩媽咪小孩的變態扮演,他也甘之如飴,有時,比如對方含著眼淚趴在他懷裡輕輕說媽咪,陪我,媽咪的時刻,他又會為了不能親吻他而感覺五臟六腑都在焚燒。
如果他不能給沙德一個正式的關係,那他就不能再這麼貪婪自私地享受對方的陪伴和他們若有似無的親密相處。
麵對麵坐著的兩個人就這麼焦灼地等待著,幾乎記不得對方今晚都說了什麼話,隻看到手腕上指針在極其緩慢地轉動,這絕對是人生中最漫長的一頓晚餐,而他們幾乎吃不下什麼東西。時間已經走到了01:55,甜品終於被撤走了,58分,加點的香檳和玫瑰酒送上,兩個人都在心裡感恩戴德地歎了口氣,誰知道包廂門還沒關上,就又有人進來了,接替了服務員倒酒的工作。
看起來應該是個領班或值班經理,因為他的西服更考究。他帶著十足的歉意和恭敬,一邊殷勤地躬身替他們倒酒,一邊小心詢問食物怎麼都沒怎麼動,如果對口味不滿意的話店方願意儘一切努力賠償和彌補,結果兩位客人都隻是甩出信用卡和隨手掏的一遝錢作為小費,異口同聲地講:
“我們很滿意,給點空間就好。”
“沒事,都挺好的,你快出去吧!”
領班趕緊留下酒瓶,揮手示意請享用,而後飛速撤出了。
沙德已經快沒法坐在沙發椅裡了,距離2點已在倒數,還有十幾秒,他微微起身,又坐回去,整個人都在發顫,感覺自己能聽到牙關相碰細微的聲響。天哪,天哪,踢決賽讀秒時,他都沒有這麼緊張過,天哪……
“很想看鐵塔嗎?”莫德裡奇也快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他說話從沒這麼怪過:“快看過去,做好準備。”
10,9,8,7,6……
他們一邊裝模作樣地往外看,一邊手死死攥住了衣服裡的戒指盒。
5,4,3,2……
“快看外麵!——”
他們倆一起喊了起來,卻又一起愣住了。
1。
從側麵看,巨大的鐵塔就在他們倆的中間,真的開始閃爍了,燈光帶開始花式波動,在黑夜中,像巨大的、純白的夢境,他們喊著彼此去看,卻都沒扭頭,而是看著對方在柔軟光線裡被映亮的側臉和眼睛,以及各自手中掏出的緞麵盒子。
一種巨大的不可置信感席卷而來,就連莫德裡奇都愣住了。
“……你,你快看外麵呀。”沙德手腕顫抖,忽然開始哭了:“不然我,我不知道,該,該怎麼辦了……我沒想過……這太難了……”
莫德裡奇替他解決了這個問題,他已站了起來,邁到他身邊,而後單膝跪下,打開了手裡的盒子。
沙德一把撲進了他的懷裡。
老實說,他們今天誰都沒想到這個環節會以他們跪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作為終點,但他們一邊看著自己手上款式不同、卻來自彼此的戒指,一邊看外麵仿佛整個星空都在一起震動閃爍,依然被無與倫比的幸福席卷就是了。這是他們第一次接吻,其實幾小時前慶祝時莫德裡奇幾乎要控製不住,但最後還是隻啃了一口在沙德的衣服上,但現在沒關係了,他們可以儘情地感受這種滋味,在顫抖,紅暈和眼淚裡讓心臟跳動成最炸裂的鼓點。
“怎麼還在哭。”莫德裡奇擦了擦沙德的臉:“不開心嗎?”
“盧卡……還沒有講喜歡。”
“好。”莫德裡奇故意逗他玩,認真地說:“我現在有喜歡的人了。”
沙德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完全變成了憋氣小狗。
十幾秒後他就急了:“快說那個人是我!”
他開始真的要掉小珍珠了:“你說話呀!”
莫德裡奇見事情不妙,還沒來得及哄上,沙德已快進到嚎啕大哭了:“嗚嗚嗚嗚嗚嗚嗚說話說話你快點說話嘛!盧卡!你是全世界最壞的媽咪……”
“老天,我錯了,我錯了!”隻是想逗他開心的莫德裡奇都免了滑跪了,畢竟已經跪在地上,剛交往三分鐘,就在忙著道歉:“我愛你,沙德,我愛你——這是你送我的戒指,我永遠不會取下它,我發誓。”
對方一邊哭一邊又高興了,熱情得不得了地撲過來像小啄木鳥一樣啃他:“我也愛你,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