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的一麵,長虹和APEX之間存在的某些貓膩被季隆芬錄音錄了下來,此刻方卓口袋裡就有存著錄音的M1播放器。
但要怎麼平衡才能讓倪潤峰更好的意識到彼此合作的雙贏,或者,偶爾讓渡他的贏。
這需要處理的更藝術一些。
方卓如此考慮,覺得應該先把孩子支開。
“小倪,看你半天不喝酒,但都坐在這了,抿一口就忙你的去吧。”方卓端起酒杯,看向倪博仁。
“陪你方叔叔喝一個。”倪潤峰招呼兒子,不無感慨的說道,“我兒子從小被我母親帶大,書生氣更濃一些。”
倪博仁靦腆一笑,喝了半杯酒。
方卓心裡算了算年齡,忽然心中一動,改變了原先的想法。
他開口稱讚道:“老倪,你給你兒子起的名字很用心啊,這名字寓意真不錯。”
倪潤峰麵露懷念之色:“小仁的名字也是我母親起的,說來慚愧,我母親和孩子一起的時間比我長,我過去幾十年一直忙在工作崗位,很虧欠家人。”
“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還在國外出差,連她最後一麵也沒見到,有時候想想,也不知道圖什麼。”
倪潤峰喟歎不已,自顧自喝了一杯酒。
方卓默默陪著喝了一杯,開口道:“那你母親對她這個孫子期望也很高,倪博仁,倪博仁——博學而篤誌,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倪潤峰一怔,有點遲疑:“是,我母親起名很講究。”
一旁的倪博仁不滿的說道:“方叔說得對,奶奶就是從這裡取的名字。”
“老人家講究,是想著你好,想著你走君子之道。”方卓笑著對倪博仁說道,“博學而篤誌這一句是《論語》裡的話,但咱們中華文化很多都是相通的。”
倪博仁帶著客氣的說道:“請方叔指教。”
“孔子講仁是君子的品格,怎麼達到呢?要博學而篤誌,要切問而近思。”方卓娓娓道來,“博學而篤誌又怎麼解?北宋的二程說,學不博則不能守約,誌不篤則不能力行。”
“簡單的說,你要廣泛的學習才能有一個方向的深入,約就是專一、純粹的意思。”
方卓給自己倒了杯酒:“博學就是為了守約,咱們發散來說,這人啊在社會裡經過各種各樣的打磨,各種各樣的誘惑,摔倒,爬起,再摔再爬,如此才能把一顆心打磨的純粹,但這個純粹還需要一個‘守’才能達到最後的仁。”
“不守就難達到最終君子的仁,人和事很多時候都是這樣。”
“小倪啊,你奶奶希望你以後即便曆經風雨也要能守住本心,守很重要。”
“微言曉義,老人家給你這個名字,寓意很深,你要時刻記住你奶奶的一片良苦用心。”
方卓如此說完,抿了一口酒,低頭去吃菜。
倪博仁聽得若有所思,他以往隻知道自己名字來源於《論語》,沒想到還能繼續往下解出很多道理:“方叔,你剛才說北宋的二程是程朱理學的程嗎?”
“是程顥、程頤,他們對《論語》的解釋應該是《二程粹言》。”方卓略一沉吟,“我看書比較雜,應該沒記錯。”
倪博仁頗為佩服的點點頭。
他剛想吃菜忽然發現父親倪潤峰的眼眶有些紅,驚愕道:“爸,你怎麼了?”
倪潤峰擺擺手,說不出話來。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道理隻有和切身際遇結合起來才會讓人心中猛然一悸。
倪潤峰母親去世已經久了,現在從兒子的名字引出她起名的良苦用心,又加上最近的風波,他心中的感慨和慚愧交織在一起讓鼻頭陣陣發酸。
自己在長虹風風雨雨幾十年,眼看臨近退休,還是“守”不住初心。
一個守字,何其難也?
倪潤峰用手揉了揉眼睛,深吸了兩口氣,對方總說道:“失態了,想起我母親,她是位中學語文老師,從小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也和我說過很多古文道理。”
“我其實不愛這些,上學的時候就喜歡和機械打交道,一晃眼,也很多年過去了。”
方卓很理解的說道:“父母對孩子對晚輩都是這樣,老倪,我相信你對你孩子也是一樣,今天見到小倪是個棒小夥,什麼時候你女兒從美國回來,一定也已經曆練的很有能力。”
倪潤峰剛要點頭,忽然心中一震,捏著酒杯的右手也是一抖。
砰!
酒杯掉在了地上,碎成幾瓣。
倪潤峰怔怔的看著小方總,自己從沒提過女兒,更沒提過她在美國,也刻意避開這些,因為隻要說起她在APEX任職,一切脈絡就都昭然若揭。
什麼行政因素,什麼領導壓力,先前冠冕堂皇所推脫的話都成了最拙劣的表演。
從這一刻起,什麼讓人敬佩的老企業家,什麼風雨幾十年的彩電掌門人,都變成一個最好笑的笑話。
方卓平靜的看著老倪。
“哎呀,爸,你喝多了吧?我再拿個酒杯。”倪博仁沒聽出來什麼不對,隻以為是父親喝多了,沒拿穩酒杯。
方卓淡淡的說道:“小倪,彆拿酒杯了,酒喝多也不好,今天就到這吧。”
倪潤峰嘴巴有些發乾,上頭的酒意也褪去大半。
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我晚上回酒店還得開個會,今天儘興了,小倪,你送送我。”方卓起身,招呼了一聲倪博仁,“你爸喝的不少,不讓他送了,讓他好好休息。”
倪博仁側頭看了眼父親,奇怪的沒得到什麼回應,連忙說道:“好,方叔,我送你。”
他覺得自己父親今天晚上真是喝得太多。
兩人很快起身出門。
家裡隻剩下倪潤峰一個人。
他坐在椅子上,孤零零看著門的方向,雙手緩緩捂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