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張天師鶴駕來京的那日, 養真正帶了齊嬤嬤,丫頭杏兒跟兩個小廝在逛京城南市。
這南市的貨品最是齊全,人也多, 逢年過節的時候幾乎擠的水泄不通,如今幸而是尋常日子,但就算如此, 也仍是人來人往的無一時斷絕。
齊嬤嬤年紀大些,走了一段未免勞乏, 便掏出帕子擦汗, 心裡很不理解為什麼養真一心想要來逛這個地方。
小丫頭杏兒倒是喜歡,跟著養真東張西望, 一會兒覺著這個好, 一會兒覺著那個好。
養真自打住在喬家, 包氏掌管內宅的事,自然也要派她些月用的份例銀子。
喬家的兩個女孩子喬英跟喬雲, 每月不過是二三百錢罷了,可喬家因為不敢刻薄養真,便分撥一兩銀子, 雖然有限, 幸而養真也不怎麼動用。
隻是除了喬家給錢,趙芳敬那邊卻早想的周全, 不管養真在不在身邊,銀兩是缺不得的。
先前住在錢家莊上,每月都要給她五兩銀子用, 因為花不了,齊嬤嬤都給養真攢了起來,這兩年也攢了一百多兩。
且在從錢家莊回來的時候,跟隨趙芳敬的王府管事又詢問齊嬤嬤養真的銀子用度,雖然齊嬤嬤說用不了,仍是又給了十兩壓在包袱裡頭。
今日難得的有些興致,瞧著滿街上琳琅滿目的好東西,養真便也買了幾樣,從街頭到街尾,那跟隨的兩個小廝以及杏兒的手中都拿滿了東西,實在拿不了了,何況大家又累了,又是中午,養真便叫找個茶館,大家坐著吃些東西,歇息會兒再回去。
兩個小廝得良,得善更加高興,忙找了個清淨的小茶樓請了養真入內坐了,養真見有二樓,便拾級而上,卻見二樓人更少些,靠窗還有個座位,養真便到窗前坐了。
齊嬤嬤跟杏兒也跟著走到跟前,養真叫她們都坐了歇息。
店小二忙跑來招呼,齊嬤嬤讓弄幾個乾淨時鮮的小菜,又叫弄乾淨的茶來,不多時茶水先送了來,齊嬤嬤喝了口茶水潤潤喉嚨,才問道:“姑娘今日興致怎麼這樣好?”
養真說道:“自打回京,也不曾出來逛過,之前在錢家莊的時候,逢到集市,仲春哥哥跟麗月還常叫我去趕集,今兒如果他們也在就好了。”
齊嬤嬤聽了這話,隻當她是想念錢家兄妹兩人,又或者是因為在京內悶壞了的緣故。
不多時飯菜安置妥當,大家便吃了起來,養真卻並不怎麼餓,稍微吃了一會兒,便放下筷子,隻顧往窗外打量。
齊嬤嬤以為她不喜歡外頭的飯菜,便也沒十分讓,隻跟杏兒奮力把剩下的吃了大半。
正在差不多吃飽的時候,養真忽地站起身來,扶著窗戶探身往外看去。
齊嬤嬤才要勸她小心,養真卻放聲叫道:“薛叔叔!”
齊嬤嬤跟杏兒都愣了,不知怎麼樣,養真叫了聲後,忙著又轉身,竟是急匆匆地下樓往外去了,齊嬤嬤腿腳不便,又見養真跑的快,忙不迭地催杏兒:“快去跟上!”
那杏兒嗵嗵地下了樓,那兩個小廝正興高采烈地喝酒,竟沒留意養真出去了,見杏兒下來找才醒悟,大家忙跑出酒樓看時,卻見街頭上人頭攢動,哪裡還有養真的身影。
***
且說養真飛快地出了酒樓,往街上人群中張望,但先前在樓上所見那人卻不見蹤影。
心中一陣著急,突然瞧見左手的路上人叢中有一道眼熟的身影,養真想也不想,急忙追了上去,不料她竟忘了自己人小身量矮,才走出十幾步,人沒找到,自己反倒給人群圍繞其中,被推擠著身不由己往前去了。
正在無可奈何的時候,旁邊有一隻手探出來將她一拉,養真不由自主地隨著那股力道向著旁邊歪了過去,一時卻瞧不清拉自己的是誰。
等給他踉踉蹌蹌地拽出人群後,定睛看時,不由吃了一驚,原來這裡已經不是在長街上,而是到了長街旁邊的小巷子口,那拽著自己的人頭上戴著個不大的低簷鬥笠,臉上還蒙著帕子,顯然不是她所找之人,且又不認識。
養真覺著不妥,問道:“你是誰?”
那人並不回答,走的反而更加快了。
養真給他緊緊地握住手腕,無法掙脫,便叫了起來:“你想乾什麼?放開我!”
那人非但沒有放手,反而微微用力,竟把養真拽的撲向前去,他一把將養真抱住,半抵在牆上道:“彆出聲!”
帽簷的陰影裡,養真隻看到一雙透著陰鷙的眼睛,他說話的聲音低沉暗啞,顯然特意做了掩飾。
“你想乾什麼?”養真皺眉問道,“你要劫財?我的錢都在奶母那裡。”
她隱約聽見了一聲淡淡地嗤笑,心卻隨著這聲笑往下沉。
她突然意識到什麼,道:“你、你知道我是誰?”
那人聽了,暗影中的眉頭微皺,原本握著養真肩膀的手一動,竟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小丫頭,到了陰曹地府不要怪我,誰叫你……”他低低說了這句,手上驀地用力。
兩個人身形相差甚是懸殊,養真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雙足幾乎離地。
正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候,隻聽到巷口上有人叫道:“你乾什麼?”
這蒙麵人一驚,養真趁機踢出一腳,不知道踢到了哪裡,卻讓他疼的悶哼了聲,手上立刻鬆了勁兒。
這會兒巷子口上已經有人跑了進來,又大聲叫道:“快來人,殺人了!”
蒙麵人見勢不妙,忍痛放開養真,轉身飛快地往巷子深處跑去。
養真順著牆邊滑落在地上,此刻從巷子口跑進來的那人已經衝到跟前:“小姑娘,你怎麼樣?”
這聲音有些耳熟。
養真正撫著脖子咳嗽,聽見這聲音驀地抬頭。
她看見一張很熟悉的臉,胡須亂蓬蓬的,兩道濃眉毛,看似三四十歲的魁梧男子,身上的衣衫有些破舊。
養真原本驚魂未定,待看見這個人,卻笑道:“薛叔叔!”
薛典詫異地看著麵前的女孩子:“你是……”
“薛叔叔,我是養真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養真仰頭看著來人,也不顧嗓子還有些火辣辣的疼,聲音都沙啞著。
薛典瞪圓了眼睛:“你是養真?是老白的女兒?”他激動地將養真輕輕扶起來。
就在薛典扶起養真的時候,巷子口上有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說道:“像是姑娘認識的人。”
另一個說道:“可恨先前下手的不知是誰,竟讓他跑了。”
“這件事該早點告訴王爺。”
兩人飛快商議完畢,當下留下一人,另一個則轉身離去。
***
薛典是喬白在軍中的生死之交,喬白也曾帶薛典回過喬家一次。
那時養真尚小,正是學話的時候,見了喬白叫“爹”,見了薛典不知為何竟也如此叫。
薛典喜不自禁。
喬白見了便玩笑說讓他收養真為乾女兒,薛典也笑著答應了。
薛典陪著養真從小巷子裡走出來,恰好興兒跟齊嬤嬤等也一路焦急地尋了過來,養真忙道:“薛叔叔彆跟他們說方才的事。”
薛典雖詫異,卻也答應了。
正齊嬤嬤終於看見了她,十萬火急地衝到跟前,又見養真臉色不太對,薛典卻衣衫襤褸,便警惕地說道:“姑娘怎麼了?”
養真忍著頸間的不適說道:“我方才迷了路,卻幸而讓我跟薛叔叔重逢了。嬤嬤不認得,他是我父親昔日的生死之交。”
薛典聽到她說“生死之交”,臉上冒出些愧色,低頭不語。
齊嬤嬤卻放了心:“原來是姑娘認得的,這倒是無妨,我還以為……”她忙打住口,又對養真道:“姑娘,這裡人多手雜的,怎麼說跑就跑出來,以後可千萬彆這樣了,若有個閃失叫我們怎麼跟王爺交代?”
薛典又聽見“王爺”,臉色一變,便看向養真道:“是十三王爺嗎?我聽說你先前給十三王爺帶了去,莫非是住在王府嗎?”
養真道:“薛叔叔,我現在在喬家裡住著。”
薛典鬆了口氣:“我也聽說了喬家上京的事,他們待你可好?”
養真道:“薛叔叔放心,一切安好。”
齊嬤嬤本想立刻帶了養真回府,又見她在街上跟薛典攀談了起來,不免不適:“姑娘,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不如先回府,就算有什麼話,或許……一並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