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聽桑岺如此說,才又振作精神問道:“為什麼王家的一位遠親外眷居然給保護的如此周密?難道真的是因為要許給楚王殿下的原因?”
桑岺道:“我正也奇怪此事,本來以為不費吹灰之力就會探知情形,誰知竟是如此神秘鬼祟的情形。可正因為要許給楚王殿下,不是正應該招搖一些以顯示王家的榮耀嗎?怎麼反而深藏起來?畢竟就算有人不喜王家,可如果那女子注定是楚王妃,自然沒有人敢對她不利。”
桑落沉吟片刻,道:“這件事實在蹊蹺。既然三殿下也跟哥哥打聽過,我想……興許三殿下心中亦對此事存疑,也未可知。他要去查也好,且看看他能查出什麼來就是了。”
“還有一件事,”桑岺點頭:“我想皇上想把喬養真許給四殿下,如今十三王爺又要娶貴妃族的人,我也實在琢磨不透皇上的心意,難道皇上真正看好的是四殿下?”
桑落淡淡道:“若皇上聖明,應該不會舍棄三殿下另選他人。”
“你跟我想的一樣,不過假如皇上真的,那麼咱們就隻能……”
“事情未必就會到那種地步,我還是那句話,哥哥一定不要輕舉妄動。”
兄妹兩人說罷,桑岺正欲起身,突然又問道:“妹妹,三殿下的心在畢竟在你的身上,就算如今不能為正室,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你要想開些。”
桑落道:“哥哥是怕我想不開?”她不以為然地搖頭道:“哥哥隻管放心,我心裡有數,絕不會計較一時之短長,而且計較那些也實在沒有什麼用。”
兩個人目光相對,桑岺麵上流露嘉許之色:“我就知道,你是這家裡最聰明的。”
且說桑岺離開了桑落院子,走不多時,遠遠地看到有幾個人走過來,他瞧見其中一個是桑家已經嫁出去的大小姐桑婷。
雖然隔得遠,卻仍然能看見桑婷且走且拿著帕子拭淚似的。
桑岺皺了皺眉,終於走上前去,迎著桑婷行了個禮。
桑婷見是他,忙止步道:“是岺弟……你、是從落兒妹妹的房中來的?”
“是,姐姐怎麼今日回來了?”
桑婷笑道:“我、因有日沒回來了,心裡惦記著家裡,就回來看看。”
桑岺早看出她脖子上似乎有些淤青,雖然想隱忍,此刻仍是忍不住道:“是姐夫又對姐姐動了手了?”
桑婷聞言,雙眼陡然滿了淚,卻忙道:“沒有。我很好。你是要去哪裡?快去吧,我不打擾你了。”她說著便低頭從桑岺身旁經過,往桑落房中去了。
桑岺回頭目送桑婷的身影消失,轉身往外走去,才出二門,就聽有小廝在牆根下說道:“咱們大小姐又紅著眼睛回來了,那位姑爺真不是個東西。”
另一個說道:“誰叫姑爺家勢大呢,當初咱們府內把大小姐嫁過去還是高攀了呢,誰知人家瞧不上咱們,攀也沒攀上,反而把大小姐推入了火坑似的。大小姐人也算是很好的了,怎麼命這樣可憐。”
正說著,突然有一人瞧見了桑岺,忙住嘴低了頭。
桑岺淡淡地瞥了兩人一眼,並沒說話,背著手往外快步去了。門口有五城兵馬司的跟隨小兵伺候他上了馬,本以為他要回衙門去,桑岺卻道:“去派人查一查,陳家大姑爺如今在哪裡。”
身後有兩名士兵聽見,其中一人急忙領命去了。這邊桑岺還未回到五城兵馬司,那士兵就回來報說:“回指揮使大人,今日是王駙馬請客,大姑爺跟眾人都在雲霄樓喝酒呢。”
桑岺聽了便心裡有數,當下隻先回了衙門。
於是又過了兩個時辰,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往外,士兵還要跟著,桑岺道:“我一個人有點事,你們都不必跟隨。”
當下獨自一人騎馬往雲霄樓而來,遠遠地見樓前人頭攢動,桑岺跳下馬,又才等了半刻鐘,就聽到樓上嬉笑之聲,眾人酒足飯飽,勾肩搭背地下了樓。
其中有王駙馬笑道:“可惜這雲霄樓隻能聽曲,叫人無法徹底儘興,有沒有人想要跟我往南梔巷走一趟?”
這些人都是王駙馬的狐朋狗黨,很知道彼此的底細,南梔巷裡有王駙馬養著的一個粉頭,隻是明麵上瞞著世人,隔三岔五便拿過去取樂。
眾人大笑,有人便要跟著同去,其中一個身形偏瘦削的,正是桑婷的夫婿陳姑爺,在兵部任主事的,他卻不去,隻說醉的厲害,要回家睡覺,王駙馬也並不勉強。
然而陳姑娘之所以並不隨著駙馬前去尋歡作樂,並不是因為他是個正直的好人,偏偏相反,因為他在西市裡也養了一個女人,此刻正是酒力發作的時候,所以想避開眾人,自己去儘情胡鬨。
當下隻帶了一個隨身小廝,騎馬往西坊而去,才拐了兩條街,要經過前頭的巷子,陳姑爺無意中抬頭,卻見巷子中間的牆邊上靠站著一人。
起初還以為是無關緊要的過路人,誰知多看了兩眼,才認出這人竟正是桑岺。
陳姑爺人在馬上,俯視著桑岺笑道:“原來是桑指揮使,你在這裡做什麼?”
桑岺抬頭看向他:“我自然是在等人。”
“你在這裡等誰?”陳姑爺笑道。
桑岺已經走到了馬邊上,他也不回答,隻是一把攥住了陳姑爺的手腕,竟狠狠地將他從馬背上直接拽了下來,狗啃屎似的摔在地上。
這陳姑爺猝不及防,又摔的厲害,不由大叫起來,桑岺一腳踩在他的背上,把他狠狠地踏在腳下,同時抬手製止了想要上前的小廝。
地上的陳姑爺大叫道:“你這是乾什麼?竟然敢對自己姐夫動手?”
桑岺道:“你竟還知道自己是‘姐夫’,那我問你,你為什麼又對我大姐動手?”
陳姑爺道:“誰說的?是她又回家去告狀了?那個該死的賤人……”
桑岺眼神一變,腳下用力,陳姑爺覺著脊背都要給他踩斷了,好漢不吃眼前虧,隻好先求饒道:“桑岺,有話好好說,不要這樣!”
桑岺忍無可忍道:“你做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忍你也不是第一次,隻是看在大姐姐的麵上,還有你們府的顏麵,你要是以為桑家真的沒有人敢跟你討公道,你就錯了!”
陳姑爺臉色發白,那小巷的地上本就有些汙臟,他以一種王八趴地的姿勢給桑岺踩著,漸漸地力氣不支,臉竟貼入了地上的泥水裡,當即叫道:“我錯了還不成嗎?好歹是親戚,你不能把事情做絕!這對你們家又有什麼好處?”
桑岺道:“事到如今,你竟還敢威脅我?”他腳下一鬆,腳尖趁機往前送去,在陳姑爺的腹部一勾,竟將他挑布袋似的輕而易舉地挑了起來。
桑岺順勢揪住了對方的胸口衣裳,將他杵在了牆壁上:“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恨人家威脅我。”
陳姑爺看出桑岺不是說笑,忙又道:“你誤會了!我哪裡是威脅,隻是覺著大家是親戚,以後還要正經過日子的,我自認錯,你也饒了我就是了。大不了我去桑家跟你姐姐賠不是,親自把她請回去如何?”
桑岺聽了這句,才略覺滿意,當下冷哼道:“我今日不過是來給你一個教訓,你最好明白以後該怎麼做,你要還是跟先前一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桑岺說完才鬆了手,他深看陳姑爺一眼,轉身去了。
陳姑爺僵在原地不敢動彈,直到目送桑岺離去,才發狠道:“好個混賬東西!竟然敢對我這樣無禮,必然是那個潑辣賤人回去告狀,這種賤貨就該打死了事,哼,今日的事我也絕不能善罷甘休!”
他罵罵咧咧的,也無心再去南梔巷尋歡作樂,隻叫小廝扶著,上馬回府去了。
原來這陳家祖上曾被封為長平侯,因祖上積德,到陳姑爺這一輩也還過得去,他還有個姑媽嫁到了榮國公府,不是彆人,卻正是程晉臣的母親。
而榮國公府孫老夫人的二女兒,便是桑岺的生母,隻可惜去的早。所以當時桑家的桑婷跟陳家結親,曾有人說過這也算是親上加親了。
所以當時孫家老太太做壽的時候,趙曦知才問程晉臣桑家的人是否會來。
且說趙曦知自桑家出門,徑直往梧桐巷而去。
找了半天才找到地方,叫小金子去打聽了巷子口裡賣糕點的老伯,才知道往內第六家,最靠裡頭的房門就是王家的宅院。
趙曦知打馬往前,慢慢地靠近那門首,還沒到跟前,就有兩個小廝打扮的從門內走出來。
轉頭見是是個鮮衣怒馬的英俊少年,小廝之一便問道:“你們找誰?”
趙曦知轉頭往內,卻見大門緊閉,絲毫都看不到裡頭的情形,他心中更加納罕,便故意笑道:“我是來找人的,敢問這裡是不是張家?”
小廝皺眉道:“這裡沒有姓張的,你快走吧。”
趙曦知偏偏道:“街頭的老伯明明說就是這裡,怎麼說不是?我那位張兄生性豁達,是不是故意跟我開玩笑呢?”
他說著便哈哈一笑,道:“讓我看看。”說話間三殿下縱身躍下馬兒,往門內掠了過去。
雖然趙曦知出其不意,身形很快,但是那兩個小廝的反應卻更快。
兩人在趙曦知雙足落地的時候便已經閃身後退,幾乎就在三殿下想要推門而入的時候,兩隻手不約而同地捉住了他,將他死死地拽住,往後扔去。
這兩人的力道極大,若非趙曦知的武功比先前已經大有長進,此刻隻怕要給他們扔出去摔倒在地。
趙曦知這次出宮,除了小金子貼身跟隨外,還有幾名侍衛遠遠地跟著護衛,見狀不妥,急忙都現身上前,將三殿下護在中間。
這邊趙曦知拚力穩住身形,假裝若無其事地看著兩人,笑道:“你們兩個怎麼真動手啊?我不過是來訪友的,又不是打架的。”
兩名小廝見他竟然能接下這一招還氣定神閒的模樣,雙雙詫異,又看突然有許多人衝了出來,兩個人臉色一變,高聲喝道:“這裡的確沒有姓張的,請回吧!你要是還鬨,便是故意來鬨事的,就不要怪我們動手了!”
趙曦知笑道:“我這人偏偏最犟,你不讓我看我偏要看。”
他好不容易找到地頭,又見這兩個“小廝”的功夫都如此好,可見屋子裡的確有貓膩,如今仗著彆人都不認得自己,倒要硬闖看看。
不料正想動手,裡頭有個聲音道:“且慢。”
聲音剛落,就有一人從門內走了出來,卻見他身著藍色的綢緞袍子,麵上帶笑,相貌清秀,竟然正是王家的二公子王應。
趙曦知自然是認得王應的,沒想到他竟也在此,乍然照麵,略覺尷尬。
王應也笑著行禮道:“我聽著聲音熟悉,不想果然正是三殿下,不知殿下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趙曦知見他一臉狐狸似的笑,便明白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用意了,當下也不隱瞞,便道:“二公子,我聽人家議論紛紛,說是你們王家有一位上京的姑娘,將要許配給十三叔,既然如此,那她就是我的嬸子了,我心裡好奇,所以特意地想過來瞧一眼,看看到底是什麼天底下至為難得的女子,竟然能配得起我十三叔?彆是你們王家弄了什麼古裡古怪的人來蒙騙了我十三叔吧?”
王應笑道:“三殿下說笑了,我們一來沒有這個膽量,二來就算我們喪心病狂如此,又豈能蒙騙過楚王殿下去?”
趙曦知:“話雖如此,可這滿京城的人都沒有見過那位姑娘的真容,這豈不令人生疑?”
王應道:“既然是矜貴的姑娘家,自然不便四處拋頭露麵,難道殿下竟覺著這樣不妥?”
趙曦知聽他始終推脫,不由皺眉道:“本殿下來了一趟,二公子仍不願成全?那好吧,我也不強人所難,隻是有句話想告訴二公子,你今日擋著我不讓我見人,他日宮內傳了皇後娘娘的口諭,要傳這位姑娘進宮覲見,你莫非也有膽量阻攔嗎?”
王應道:“這自然不敢。”
趙曦知冷笑轉身:“我料你也不敢。”
眼見他要走,王應忽然說道:“殿下請留步。”
趙曦知止步回頭,睥睨地看向王應。王應一笑道:“殿下若想見我這位妹妹,其實也不是難事,可我隻是有些擔心,殿下見了她……心裡怕會不受用。”
“你這話古怪,莫非她生得很嚇人?”趙曦知突然更加好奇。
王應嗬嗬笑了兩聲,道:“倒是不嚇人,隻不過會出人意料一些。”
趙曦知疑竇滿腹,給王應帶了進了院子。
這院子並不算很大,看著裡外隻有三重,趙曦知到了後宅,遠遠地瞧見一位坐在窗下的女子。
當看見那女孩子極為熟悉的清麗眉眼的時候,趙曦知震驚之極,有個名字在嘴邊竄動,幾乎讓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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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櫻桃巷中,薛典一連養了半月的傷,這對他而言極為難熬。
畢竟習慣了在外頭走動忙碌的生活,如今突然間無所事事,自然不能習慣。
薛典往日在外辦事的時候,時而歇息在城外莊子上,時而在彙豐樓裡,又或許去彆的產業宅邸隨便湊合幾天。
養真曾給了他兩處房產,本是想讓他有個安身的地方,隻是薛典自忖家人都已經去了,自己孑然一身,他又不是個貪財邀功的人,便不肯要。
隻因養真執意要給,薛典忖度後,隻得選了一處最小的宅子留了下來。
這次受了傷,薛典本要回自己的小宅子去,養真跟謝氏都不放心,隻叫他在櫻桃巷裡住這,便於照顧。
薛典連住了這半月,果然給照顧的無微不至,謝氏親自督促著下人們熬湯送藥,一日三餐頓頓不落。
先前薛典因在外操勞,未免有些餐風露宿,顧不上自己,他又是軍漢出身,加上先前落魄,從來不願打扮自己,如此一來,竟弄的一身襤褸,氣質落拓。
之前意圖謀奪彙豐樓的那歹人之所以敢大膽行事,也是因為見薛典形容消瘦,打扮的且潦倒,自以為是個好擺布的人。
但是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薛典藥食得當,整個人比先前略微胖了些,也白了些,看著體麵多了。謝氏又吩咐叫給薛典重新置辦了幾套衣裳,薛典本身就是個高挑魁梧的身量,換了行頭,又把臉上的髭須等收拾了一遍,頭發重新整理,簡直似換了個人一樣,看著比先前都年輕了七八歲不止。
連養真都看呆了,從沒有見過這樣清爽帥氣的薛叔叔,且又這樣年青有為的模樣,一時讓養真模模糊糊想起當初喬白還在的日子。
薛典身子略好些,便要往外走動,養真勸不住,就隻得讓他去了。
私下裡,齊嬤嬤便對養真說道:“之前這位薛爺,胡子拉碴的,又時常穿得破破爛爛,我還以為他已經五六十歲了呢,沒想到居然這樣年青,相貌也很周正,倒是可惜了,他那娘子沒福氣去的太早。”
養真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各人的命數罷了。”
齊嬤嬤看了她一眼,突然有些猶豫之意。
養真瞧了出來,因問道:“怎麼了?”
齊嬤嬤才期期艾艾地說道:“我在想,這薛爺既然這樣的年紀,若是從此便做一輩子鰥夫倒也可憐,要不要給他說一門好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