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養真去後,謝氏叫丫鬟扶著自己起身,隻覺著喉嚨裡火辣辣的。
她抬手在喉頭輕輕地摁了摁,疼不可當,骨頭都像是碎裂了似的。
回想昨日那種瀕死的滋味,著實不好受,但是在此之外,卻另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是有人將自己一把抱住,不由分說地救了下來。
那極有力的大手有些粗糙,忙忙地在她的胸口,腹部……身上各處,倉促而粗魯地推拿。
謝氏呆了會兒,惶惶地問道:“昨日真的是薛爺把我救下來的嗎?”
珍姐道:“可不是麼?太太真的要好好感謝薛爺才是,當時我跟小紅都嚇呆了,手軟腳軟的,想把太太放下來都不能夠,幸而薛爺來的及時。”
小紅在旁邊聽見,插嘴說道:“薛爺的身手可真好,沒見他怎麼樣,整個人嗖地就飛了起來,一把將太太抱住,極為容易地就把太太救下了,他哪裡是救了太太,也是救了我們的命了。”
珍姐歎道:“是啊。太太有什麼想不開的?縱然二爺來說幾句不中聽的話,這不是咱們早就預料到的嗎?可是自打出了喬府來到這裡,日子竟比喬府更舒心百倍,外頭有薛爺撐著,裡頭還有姑娘孝順,太太有什麼不足意的?就看在姑娘的麵上也不該這樣想不開呀……”
謝氏本已經好了,聽了這兩句話忍不住又淚漣漣的。小紅也紅著眼圈說道:“太太雖然膝下沒有個一子半女,但是姑娘卻比親生的還要親近孝順呢,姑娘這樣疼惜太太,太太自然也要好生疼顧她,要知道姑娘也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太太怎麼忍心拋下她呢?”
謝氏聽兩個丫鬟掏心掏肺的說著,又是懊悔,又是感動,忍不住哽咽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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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養真在齊嬤嬤跟杏兒的陪同下來到外間,才進門,就見堂下站著一道婀娜的身影,旁邊左側的圈椅上還坐著一個氣質雍容的婦人。
養真認出那婦人是定國公府的二少奶奶,本姓宋,是景陽侯之女,先前在榮國府老太太壽的那天也是見過的。至於那女孩子,卻是這二房的嫡出,名喚張嫣。
見了養真進門,宋二奶奶就先站了起來,往前迎了兩步。養真不敢怠慢,屈膝行禮道:“原來是二奶奶跟姐姐到了,有失遠迎。”
宋二奶奶含笑將養真扶住,笑道:“何必見外?姑娘不要嫌我來的唐突就罷了。”
說話間張嫣也上前,兩個人對著一拜,張嫣含笑道:“先前在榮國公府一見妹妹,我便無法忘懷,總算打聽了小公爺妹妹住在此處,便請太太帶我來拜會了。還請不要怪罪。”
養真道:“姐姐客氣了,且請坐了說話。”
不多時,杏兒帶了兩個小丫鬟送了茶上來,宋二奶奶吃了口,說道:“這茶好生清甜,是今年的新芽?”
養真說道:“二奶奶不嫌粗糙便好,是我托人從江南地方捎了一包,地方上叫做金絲雲霧,不算很有名的。”
宋二奶奶笑道:“我嘗著竟比那些上貢的好茶都還出色呢。到底是姑娘的眼光高,挑的東西也好。”
定國公府是皇後的娘家,府內所用的東西自然跟彆的地方不同,也隻有宋二奶奶才能輕描淡寫般說出什麼“比上貢的都好”之類的話。
二奶奶說著便回頭看張嫣道:“素來都稱讚你聰慧,如今見了養真,可知道天外有天了呢?”
張嫣含笑道:“太太說的自然是,自那日在榮國公府嘗了妹妹親手做的青玉團子,已經是知道了妹妹的蘭心蕙質,旁人如何能及呢。”
養真大為汗顏:她雖然喜歡按照古書食譜上調製些東西,但多數都是送給親近的人品嘗,若心血來潮多做了的,就送到彙豐樓裡。
自詡雖不難吃,卻也未必就到天上有地上無的地步。如今定國公府的兩位如此捧場,自然不是因為她當真就“蘭心蕙質”到令人傾倒的緣故。
當下忙自謙了一陣,又也誇了張嫣一陣。偏宋二奶奶笑道:“你不必讚她,可知我為她的事弄的頭都大了?”
養真便問為何,宋二奶奶今日特意登門,又寒暄這半天,不過是為了此刻而已。
當即咳嗽了聲,低低道:“姑娘不是外人,我便有話直說了。先前皇上明明就有意讓楚王殿下跟國公府內結親,甚至都選好了嫣兒,皇上跟皇後也都是過目了十分滿意的,可是最近怎麼突然間,都在說王爺將娶的王妃是貴妃娘娘家裡的人?”
養真見她哪壺不開提哪壺,臉色有些發僵。
張嫣早就低下頭去,臉上薄紅。宋二奶奶傾身看向養真,低低問道:“不知道王爺私下裡可跟姑娘提過什麼嗎?”
養真的心裡咯噔一聲,便勉強笑道:“我雖也耳聞此事,可十三叔並沒有跟我多提,我便不敢過分追問了。”
宋二奶奶問道:“那麼,不知姑娘可見過那位王家的女子了嗎?也到底是什麼樣國色天香的人,竟會把楚王殿下迷住了?”
養真十分之窘,便道:“我雖然也沒有親眼見過那個人,但在我看來,嫣姐姐的容貌、品格,才華,在京城之中都是數一數二的,隻怕沒有人比得過。”
宋二奶奶笑道:“她真有那麼好,我們也不至於犯愁了。假如對方是知根知底的,的確比她好,那也罷了。可現在幾乎不知道是個什麼來頭的如何樣貌的,我們平白就輸了,真是叫人氣悶不服的很。”
原來宮中張皇後因為猜不透寧宗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她又無根可循,所以便暗中交代了國公府內,趙芳敬的身自然近不了,幸而還有個喬養真。
定國公府人脈極廣,早在榮國公府孫老夫人壽辰的時候就刻意接近養真,隻為今日的登門造訪,想要從養真口中打聽出王家那人的底細。
***
就在養真跟定國公府來人見麵的時候,趙芳敬正奉旨入宮。
一路正往乾清宮而去,無意中卻看見從寶儀門下走出一隊人來。
頭前兩名小宮女領路,身後也有幾個跟隨著的,中間簇擁著的那位,卻是桑家的桑落姑娘。
原來今日桑落是封了皇後娘娘的口諭進宮覲見的,正要去翊坤宮。
桑落微微垂首,並不隨意四處張望,一時竟沒有看見趙芳敬。
趙芳敬凝視著她,負責領路的那小太監見狀,便說道:“王爺可認得那位姑娘?”
“不認得。”
小太監忙道:“那是原先在宮內當值的桑統領的妹子,聽說是三殿下看上了她,皇後娘娘今日正是為了這個才召她進宮的呢。”
趙芳敬挑眉:“是嗎?”
小太監笑道:“奴婢也是聽他們私底下說的,原本桑姑娘的樣貌也算是絕色了,隻可惜她出身有些低,隻怕娘娘不會樂意她為三殿下的正室。”
趙芳敬道:“你們倒是看的清楚。”
青鳥忍不住道:“你們私底下都這樣議論主子?是不是也議論我們王爺來著?”
小太監嚇了一跳,忙說不敢。青鳥道:“一定有,彆打量我不知道,可說我們王爺的壞話來著?”
小太監如何敢承認,青鳥拉住他的耳朵,逼著他,小太監才忙說道:“王爺饒命,我們委實不敢亂嚼王爺的舌頭,隻是……”
“隻是怎麼樣?”青鳥嗬斥。
小太監才說道:“隻是大家常常說起喬家那位姑娘的傳奇故事,但大多數都不是壞話,反而都是讚揚她的呢,畢竟一個小姑娘家家,居然敢千裡迢迢地跑到那災疫橫生的南邊去,這已經很叫人佩服了。何況她還在京城裡鬨風寒最凶的時候免費布施湯藥給城裡百姓呢?做出這種大善事,簡直是菩薩般的人,我們怎麼敢私下裡編排她呢?”
趙芳敬聽得心裡喜盈盈的,含笑道:“你們說我倒是不打緊,怎麼連我的人也說起來了?”
小太監忙道:“奴才們提起王爺跟喬姑娘,不像是提起彆人一般一味地挑剔,反而多數是好話,也隻有王爺這般人物,才能調/教出喬姑娘那樣的性情呢。這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虎、虎父無犬女……”
趙芳敬聽他滿口誇獎,神情也很認真,麵上更是笑意晏晏。
直到聽到最後一句,趙芳敬的臉刷地黑了。
***
桑落在宮女的帶領下進了翊坤宮。
進殿後她仍是循規蹈矩,垂眸上前跪地拜見皇後。
張皇後示意免禮,不露痕跡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回,果然見生得體態婀娜,氣質超逸,且一張臉秀麗絕倫,絕非那些庸脂俗粉可比,也算是萬裡挑一了。
皇後心中暗歎自己兒子的眼光果然不錯,可是轉念一想,趙曦知在外頭私自認識了此女,焉知此女品行如何?興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當下皇後道:“你不必拘束,起來說話。”又命賜座。
桑落謝恩,在凳子一角小心翼翼落座,仍是半垂著頭,很是貞靜得體。
皇後心裡隱隱有三分滿意,便道:“你今年多大了?”
桑落起身道:“回娘娘話,臣女今年十六了。”
“去年的龍舟奪彩,本來你們家也要參與的,怎麼你竟不曾進宮?連今年都沒見過你。”
桑落恭恭敬敬地說道:“去年是因為家中長輩過世,不便哄鬨,今年是臣女的年紀大了,所以才並未參與。”
張皇後一哂道:“雖說是你的孝心,不過龍舟奪彩是宮內的規矩,就如同天家若是有喜事,民間三月禁止白事一樣,自然有個輕重緩急的。難道皇室正辦喜事,你家裡還要大張旗鼓的出殯嗎?”
桑落心頭一沉,卻隻勉強應道:“娘娘訓斥的是,是我們……眼光短淺了。”
皇後瞥她一眼,吃了口茶,才又緩緩說道:“對了,說來你年紀已經不小了,你們府裡可給你說過親嗎?”
桑落搖頭道:“回娘娘,據我所知並不曾。”
“這是為何,”張皇後微微一笑道:“本宮先前也曾聽說,有過不錯的人家向你們府內提親的,難道都看不上?”
頓了頓,桑落才輕聲道:“請娘娘恕罪,這些臣女也並不知詳細,都是家中長輩做主。”
皇後淡淡道:“原來你不知道,說的也是,兒女姻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個自己做主的道理?你這樣才是本分,不像是那些狂浪的人。”
桑落不語,實則聽出皇後話中有話。
皇後見她麵上並無什麼異樣,一笑又問:“是了,本宮怎麼聽說,最近你們家裡有些事?好像是你哥哥怎麼了?”
桑落猶豫著說道:“是、是哥哥在五城兵馬司,給人彈劾了。”
“可知道為了什麼?”
“臣女不知。”
皇後皺眉道:“你如何連這個都不知道,難道你並不關心自己的兄長?”
桑落臉上微紅,終於說道:“臣女其實聽聞,是有人告哥哥貪贓枉法,但是臣女是相信哥哥的品行的,知道他絕不會做這種事,所以不願意把這些不實之詞在娘娘麵前先說出來。”
張皇後揚眉道:“這麼說來,你倒也算是個識大體的,也是手足友愛,倒也罷了。隻是,為什麼那原告彆的人不去告,隻盯著你哥哥呢?倒還是要他越發的謹言慎行才是。”
桑落隻低頭答應:“娘娘督促,是娘娘的好意,臣女回頭一定轉告哥哥。”
張皇後微笑道:“桑統領的為人本宮其實是信得過的,當初在宮中的時候,三殿下就很愛跟他親近,可見他的為人很好。”
明明看著像是一句好話,但是皇後的語氣裡卻儼然透出了相反的意味。
桑落何等的機警,早就聽了出來。但是對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自然沒有桑落多嘴的份兒。
皇後見她低眉順眼的不言語,像是個乖巧懂事的,心中才又多了兩分滿意。
半個時辰之後,桑落退了出來,在四名小宮女太監的陪同下往外而行。
正走著,迎麵見一隊人從門口走了出來,當中一位鵝蛋臉,華服盛裝,神情瞧著有些倨傲,正是本朝的丹霞公主。
兩隊人將要遇上,桑落早退到旁邊給公主讓路,丹霞公主將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突然止步,說道:“你、就是桑家的那位四姑娘?”
桑落道:“回殿下,正是臣女。”
公主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你生得果然不錯,聽說三殿下都給你迷住了……倒是有些資本。”
桑落一怔,丹霞公主突然冷笑說道:“隻不過,勸你們不要得意忘形了,聽說你哥哥先前把自己家的親戚都打了,這還沒飛到高枝上,怎麼就開始啄人了呢?可彆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才好。”
原來這丹霞公主正是尚給了王駙馬的,王駙馬則跟陳姑爺是狐朋狗黨。當初桑岺因為自己家姐給陳姑爺屢次欺負,忍無可忍將他教訓了一頓,沒想到姓陳的居然倒打一耙,丹霞公主聽王駙馬說起來,他們自是一黨,彼此袒護,加上公主本就眼高於頂,見了桑落,自然不會放過這奚落的機會。
桑落沒想到公主竟如此不留情麵,雖然不想鬨事,但卻也忍不住這口氣,便溫聲道:“臣女竟不知公主這些話從何說起,實在惶恐的很。至於哥哥跟陳家之事,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此中詳細隻怕也是公主所不能知道的。”
丹霞公主仗著是寧宗的妹子,從來跋扈,哪裡容得下桑落還嘴,當下一記耳光甩了出去:“大膽,你敢如此對我說話!”
桑落雖出身寒微,但卻並不曾給人如此對待,如今無緣無故給打了一掌,一時竟腦中空白,她舉手捂著臉頰,眼中已經有淚湧出來。
丹霞公主見她瞪著自己,越發惱怒:“你還敢看,你莫非以為自己……”
正要得理不饒人,就聽到身後有人說道:“這裡在鬨什麼?”
丹霞本來盛氣淩人,突然聽見這個聲音,頓時滿麵惱色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臉如沐春風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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