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那麼多不確定,喬安想了想,還是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圓圓的小木盒,從裡麵勾出一些淡褐色的膏體擦在臉上,又用炭筆把眉毛染粗,再把頭巾解下來洗了戴好,摸出破爛的小銅鏡一瞅,見裡麵的妥妥的又土又糙的小農女,這才安了心。
這才是她習慣的,就這樣吧,其他的都看緣分吧。
喬安拉開門,開始做飯,一會兒,陸翼帶著幾個侍從磨蹭到門邊,小心翼翼說:“安、安姑娘,大人讓我們來幫忙。”
喬安愕然抬頭,陸翼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喬安看著這個人高馬大的大漢、像是見了鬼似的往後退,一臉謹慎,又要努力保持鎮定。
她忍不住想笑。
她記得他,那會兒在官道上,就是他指揮著士兵在一眾刺客屍體中穿行,冷著張臉,一派肅殺冰冷,哪裡像如今,仿佛看見了巨型哥斯拉,驚恐地恨不得跳到三丈外去。
“那就幫我劈柴吧。”
這些人都是李稷的心腹,也是客人,這時代講究君子遠庖廚,男人都是不做飯的,他們估計也幫不上什麼忙,喬安也不想太麻煩人家,就說:“然後幫我去街上幾家店買點菜,都在主街上,實在不行就問問路,很好找的。”
陸翼鬆了口氣。
他們刀山火海都走過了,但是做菜這種事兒是真不會,劈柴買菜就好多了。
喬安一一說了,陸翼認真地記下,轉身走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心中的疑問:“安姑娘,你今天是看見我們了吧?”
喬安眨了眨眼,一下子就明白陸翼什麼意思。
他是指那一地刺客屍體。
惹到那樣的敵人,某種程度上說,也說明李稷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大,顯然李稷他們這次回來,不僅是看望老太太的,還有更重要的事。
喬安不知道他們是要做什麼,那些官場上的事兒不是她能摻和的,她隻是把籮筐拿出來,把裡麵的匕|首長弓並一眾暗器都給了他。
陸翼看到那長弓,頓時瞳孔一縮。
“我在半山上,意外撞上了一個人,他應該是個小頭目,刺客在明他在暗,自己藏在那裡,正在瞄準李大哥。”
喬安坦然說:“人已經死了,就在山北邊,屍體身上沒有標記,是主家專門培養的刺客,你們不信的話,現在去運氣好應該還能找到點骨頭茬子,其他的東西都在這兒,你們先拿去吧…就是這個匕|首挺好用的,你們查完了就給我送回來唄。”
陸翼捧著那一堆東西,難得有些發怔,看著喬安的眼神有了變化。
他張了張嘴:“安姑娘”
“沒那麼多說道,李大哥是娘的兒子,就憑這一點,這就是我應該做的。”
喬安笑起來:“去忙吧,記得下酒菜要挑新鮮的,彆被老板唬弄了。”
陸翼抿了抿唇,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就對喬安重重點了點頭:“謝謝安姑娘,您放心,我們都會處理好的。”
這一聲“安姑娘”,叫地是真心實意。
喬安擺了擺手,扭頭又回廚房裡了。
陸翼看著她的背影,心想,原來是他著相了,這位安姑娘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他轉過身,對手下低聲吩咐:“立刻上山找到那具屍體仔細查驗,再去通知葛先生,等大人從縣令那裡回來,我親自稟告大人。”
喬安把菜做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漸漸暗了,琢磨著這麼多老爺們,吃飯估計得喝酒。
她正這麼想著,大門就被敲響,伴隨著一個沉穩的男聲:“安妹?是我,宋青。”
喬安一聽,趕緊對警惕守門的侍衛擺擺手:“是鄰居。”
她拉開門,探出腦袋,果然看見穿著官服、挺拔站在門口的宋青。
“宋大哥。”
喬安高興說:“你來得正好,我燉了紅燒排骨還烤了兔子,剛出鍋的,你裝回去和宋大娘吃。”
“那可好,許久沒嘗過你的手藝了。”
宋青爽朗一笑,把手上提著的酒壇拿過來:“聽說你家大哥回來了,來了不少人,估計得喝酒,之前有朋友帶了幾壇子老窖好酒給我,正好分你一壇子。”
宋青為人忠義豪氣,交友甚廣,喬安站在門口都能聞到醇厚的酒香,顯然這不是普通的酒,有些不好意思:“好酒難得,我去街上打點就——”
“今天城門上,還是你與我說彆跟你客氣的,你倒是現在和我客氣上了。”
宋青笑了,直接把酒壇放到她腳邊。
喬安這下不能再拒絕了,當即顛顛回去盛了一大碗肉菜,端給他:“那我就不客氣了,宋大哥你剛下職就來給我們送酒,太辛苦了,快回去換身衣服吃飯吧。”
宋青端著碗:“行,那我走了,你去忙吧,有什麼事兒要幫忙的喊一聲。”
“好!”
李稷和羅老太說了一會兒話,就去了縣衙見過縣令,一連周旋了許久,快傍晚的時候才婉拒了縣令的熱情邀請,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宋青和喬安道彆。
他站在那裡,看著喬安站在門邊朝著宋青的背影招手,腳邊還留著一壇子酒,顯然很是熟悉。
李稷笑說:“是鄰居?”
“李大哥回來了,對,是隔壁的宋大哥,關係很好的,剛下了職就來送酒。”
喬安聽見聲音,看見李稷,高興說:“李大哥快進來,飯做好了,咱們開飯了。”
“娘說你做的飯菜極是好吃。”
李稷溫文一笑:“那我可要好好嘗嘗安妹的手藝。”
喬安不好意思:“娘誇張呢,我也隻會做些普通的家常菜,李大哥恐怕要失望了。”
李稷含笑不語。
他當然不指望喬安能做出什麼來,手藝好與壞都不重要,隻要老太太高興,隻要她能討老太太喜歡,那他就可以一直善待她。
左不過是多張嘴罷了。
滿滿一桌子菜,除了喬安做的家常菜,還有幾道從縣裡最好的酒樓買來的好菜。
顯然是酒樓的菜賣相更好,李稷夾了幾筷子,這縣城裡再好的菜當然也不及他曾在各地吃過的山珍海味,羅老太和喬安吃得津津有味,他不過淺嘗輒止,慢悠悠地吃著混時間,陪著老太太有一搭沒一搭說話。
羅老太可太了解自家兒子,看他這模樣就生氣,直接舀了一勺紅燒肉盛他碗裡,不高興說:“挑三揀四的乾什麼,在外麵飄久了,瞧不起我們這小縣城是不是,這麼大個男人了,就吃那麼點,唬弄誰呢。”
“”喬安被老太太這豪邁的舉動噎了一下。
碗裡冒尖的油光鋥亮的紅燒肉,和李稷那張清風霽月的臉形成鮮明的對比。
李稷苦笑:“娘”
“叫娘也沒用。”
羅老太虎著臉:“你安妹辛苦做的,味道多好啊,彆處你都吃不到,你肯定喜歡,你給我吃乾淨了。”
“”喬安無語揉了揉臉,老太太彆的都好,就是特彆護短,簡直是她無腦吹,誇她這也好那也好——要不是最後的自知之明撐著她,她都覺得自己是什麼絕世完美女神了!
李稷無奈,隻好夾起一塊瘦肉,很勉強地放在嘴裡。
他想著,怎麼也得把老太太糊弄過去。
可是當舌尖嘗到味道,他突然愣了一下。
這個味道,竟然意外的恰到好處。
他吃過江南最好的酒樓,嘗過京城最好的宴席,最幼年的記憶裡,也隱約還記得皇家宮宴盛大繁複的珍饈佳肴。
這不是他吃過最好吃的菜,甚至說不上多麼出色,但是就是有種莫名熟悉的味道,像是貼著他的味蕾生長的枝蔓,生生開出了花。
喬安看著李稷頓在那裡,像是難以下咽。
果然是講究人啊,吃這樣的大魚大肉都嫌膩,喬安歎氣。
這事兒鬨得,給人逼成這樣,這還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她可不敢和老太太對著乾,免得老太太把火力對準她,她隻好低頭自顧自扒飯。
過了一會兒,她看見李稷又慢吞吞地吃起來,不僅吃了肉,還去主動夾菜,裝得似模似樣。
“……”喬安佩服,心想這位大哥雖然事兒挺多,但是能裝得這麼認真哄老太太開心,也是很孝順了。
“孝順”的李大公子,足足吃了一碗半的飯,連那一大勺紅燒肉都硬是給清光了,才矜持地放下了碗。
喬安歎為觀止,這個犧牲可太大了,不愧是親兒子,孝順,絕對的孝順。
一頓飯吃完,喬安體貼地收拾起桌子,給羅老太和李稷留下說體己話的時間:“娘,李大哥,我來收拾,你們休息去吧。”
羅老太也沒拒絕,她的確有。
李稷站起來,陸翼從外麵的飯桌過來,剛要低聲跟他稟告刺客的事兒,羅老太從屋裡喊:“兒啊,你進來,陪娘說說話。”
李稷聞言,看了一眼麻利收拾桌子的喬安,心想,這親娘,真不知道到底是誰親娘。
李稷無奈搖了搖頭,對著欲言又止的陸翼抬抬手:“一會兒再說。”然後就推門走進了老太太的屋。
李稷進了屋,屋裡裝飾簡陋,但是很整潔,該有的東西一樣不落,都擺得井井有條,連窗邊細縫的灰塵都擦得乾乾淨淨。
李稷知道,這都是那個小姑娘收拾的。
她的確把老太太照顧得很好。
羅老太坐在燒好的炕邊,看著清俊修長的青年推門而入,恍惚間想起那年,麵容青澀卻眼神堅毅的少年背著包袱,在寒天大雪中,毅然決然走出她的視線。
八年了,轉眼已經是八年了。
當年鋒芒畢露的少年郎,已經變成了清貴無雙的俊美青年。
這條路走得太難了,太難了,她的兒子,已經吃了多少苦,未來又要繼續吃多少的苦。
羅老太的眼睛漸漸紅了。
“稷兒,稷兒”
羅老太緊緊抓住李稷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李稷緩緩跪在地上,反握住她的手,低低地笑:“兒子在,娘,兒子回來了,您還哭什麼,該高興才對啊。”
“回來就好,對,回來了,娘高興!高興!”
羅老太不想讓兒子擔心,趕緊擦了擦眼淚,破涕為笑:“兒子回來了,娘就放心了,以後不許再走了。”
李稷溫柔:“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兒子還得給娘儘孝呢。”
“你慣會說好聽的。”羅老太嗔他一眼,還是被哄地很高興:“既然要儘孝,那你就得聽娘的,趕快把安丫頭娶了,以後你們倆和和美美過日子,趕快給娘多生幾個小孫孫!”
李稷眉目溫和如初,隻是眼角的笑意微微收斂。
羅老太心中一跳。
“娘,隻有這一點,恕兒子難以從命。”
李稷溫聲說:“娘,兒子是不會娶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