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雲舟當然不舍得她良心不安,也不反駁,隻笑了笑:“我們去放河燈吧。”
他們走到河邊,周圍還有許多人在放河燈,有的祈願家人平安,有的祈願與情人白頭偕老,美麗的河麵上一片流光溢彩。
喬安把那盞蓮花河燈取下來,正要放在河麵上,殷雲舟卻取下另一個寫著福壽句子的河燈給她:“先放這個吧。”
喬安不明所以,但也無所謂:“好啊。”
她把河燈放下,一時竟然想不到什麼願望,乾脆閉眼胡亂許了一通:什麼表哥趕快病好,娘長命百歲,大哥早日娶老婆,啥時候穿回去先把存折花完...
喬安叉腰把想到的願望一氣兒許了一遍,睜開眼,殷雲舟正溫溫笑看著她。
喬安好奇:“表哥,你許了什麼願望?”
殷雲舟笑著:“不能告訴你,說出來就不靈了。”
“好吧。”
喬安撓了撓頭,指著他手中的蓮花河燈:“其他的都放完了,我們也把它放了吧。”
殷雲舟低頭看了看燈上親筆寫下的題詩,突然笑:“恨自己沒有彩色鳳凰一般絢爛的雙翅,可以飛到情人的身邊;彼此的心意卻像是靈異的犀牛角一般,不必言說,也自會息息相通。”
這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釋義。
“這才是真的有情人。”
喬安呆了呆,看著他抬起頭,溫柔地、又有些無奈地對她說:“蠻蠻,你知道嗎,你對著我,從來沒有害羞過。”
哪怕是當她收到他寫這樣纏綿詩句的花燈時,她也是小孩子收到禮物那那樣的歡喜,而不是一個受到情郎禮物的少女的羞澀。
她看著他的眼神,永遠是那麼清正、乾淨,連喜愛和依賴都是純淨的,清亮大方得沒有一絲陰霾。
愛一個人的眼神,不是這樣的。
愛是有私欲,是會害羞,會嫉妒,是神思不屬,是輾轉反側,是渴望占有和想靠近的**。
但是她對他,從沒有。
喬安被他說得愣住了,反應過來,含含糊糊說:“是、是嗎?這...這不是得有個培養感情的過程嘛。”
殷雲舟像是看孩子一樣寬容地看著她。
喬安在他那樣了然的目光下,莫名有點心虛。
看見她低下頭,殷雲舟輕輕歎了一聲。
“蠻蠻,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殷雲舟輕聲說:“表哥隻是心疼你。”
“你不欠我任何東西,恰恰相反,是表哥被你保護著,你讓我活著離開皇宮,為我調養身體,又願意放棄京城的親人和名利、陪我去千裡之外的偏僻之地隱居,便是連嫁人這樣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都是為了我的自由...你為我已經做了足夠多,我欠你的,才是一生都還不完。”
喬安聽得不好受:“表哥,沒什麼欠不欠的,這都是我樂意的,你彆這麼說。”
“好,表哥不說。”
殷雲舟摸了摸她的頭,卻笑道:“蠻蠻,表哥隻是想告訴你,你不必、也不該為我愧疚,更不必拘泥於什麼禮法,如果你有想做的事,就去做,如果有想要的,你就去爭取。”
他低低說:“表哥說過吧,表哥想看見你快樂,你快樂,表哥才能安心。”
喬安心頭一跳。
她不想承認,那一刻,她腦子裡竟然莫名閃過那些夢境。
喬安慌忙移開眼,結巴著轉移話題:“表哥你說啥亂七八糟的...那個,天色不早了,要不然、不然我們回去吧?”
殷雲舟柔和地看著她,點點頭:“好。”
上元節的燈火亮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喬安與滿城百姓才聽說了,陛下禦駕親征的消息。
大軍就是上元節的星夜離開的。
喬安當時正在磨藥,聞言愣了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才低頭繼續磨藥粉。
那一刻,她才恍惚意識到,燈會上遇見李稷,也許不是巧合。
也許,是他特意與她告彆。
喬安看著被磨得細碎的紅藤,紅色的粉末沾在她指尖,血一樣鮮紅。
喬安眉心跳了跳,趕緊用水洗去,深吸一口氣,才沉下心來繼續磨藥粉。
......
江南的戰役打得恨激烈。
喬安聽說,原本楚王病重,楚王世子殷雲晏接過權柄,帶兵打仗,他行軍很有一套,戰術作風狡詐又冷酷,一度逼得當時的南征大軍節節敗退,甚至被迫退出了江南,被反攻進河南道,朝廷士氣萎靡,軍隊中甚至已經有唱衰的聲音。
而李稷的親征,改變了這一切。
皇帝親征,坐鎮三軍,有些渙散的軍心頓時穩固,李稷是武將出身,當年在韓王帳下時就能讓楚王父子吃不少啞巴虧,如今大軍在握,第一仗就讓殷雲晏吃了個大虧,之後仗著兵力充足、後勤穩定,更是勢如破竹,還不到兩個月就打下了大半個江南,瞬間天下嘩然,民心大振,眼看天下一統的日子就不遠了。
而這個時候,喬安的婚事也將近了。
定親,納彩,流水般的嫁妝從宗正寺和皇宮抬進公主府,羅老太出宮來,住在公主府裡,為她主持一應婚儀事物。
所有人都在忙,她也在忙,她忙著給已經製好的華麗嫁衣和喜帕繡上幾筆,忙著背婚儀的流程圖,忙著配藥,忙著挑選江南合適的宅院...偶爾不那麼忙的時候,她會看一看桌角的蓮花燈。
那個蓮花燈她到底沒有放,拿回了府邸,擺在案桌前。
喬安時不時會看著它發呆。
喬安覺得自己太難了,賊老天就會玩她。
她當年跪求天降男朋友的時候,屁都沒有;現在臨了臨了要嫁人了,還是個超優質超符合她審美的表哥未婚夫,在她一心一意想談個戀愛的時候,結果老天給她整這一出,每天晚上讓那些狗比們騷擾她,勾搭她做個渣女。
喬安恨不得給自己扇巴掌。
媽蛋,你怎麼這麼不爭氣,抵製不住誘惑,一點都沒有節操,見色忘義!湊不要臉!啊呸——
喬安抱著腦袋,泄憤似的用腦門磕桌沿,恨不得把腦子掏出來,把裡麵的各種顏色廢料倒出來洗洗乾淨再塞回去。
“安丫兒。”
羅老太突然敲了敲門:“還沒睡啊?早些睡,明日還要早起文定呢。”
“好好。”喬安把燈熄滅:“娘,我這就睡啦。”
算了算了。
喬安想著,不管怎麼說,等她和表哥成婚後,名正言順把表哥帶離京城安頓好,其他的...之後再說吧。
......
星夜。
江南道,朝廷大軍大營。
硬榻上鋪著的虎皮已經被血暈成近乎墨色的深紅,一身鐵甲的年輕帝王靜靜地躺在榻上。
搖曳的火光映亮了他的胸口,斑駁的甲胄中間,是一根觸目驚心的長箭,箭尾已經被折斷,而箭頭和半截箭身卻深深插|入他胸口,隨著他微薄的呼吸起伏,湧出大股大股的血。
“不行!”
濃鬱的夜色裡,方愈的聲音第一次沉得壓抑:“碰到心脈了,血止不住。”
所有人悚然一驚。
“這可如何是好?!”
陸翼跪在榻頭,滿臉都是血淚和汙泥,他的手死死握住那半根插|進李稷心口的箭矢,這個姿勢已經保持了大半個時辰,手臂青筋暴起,他卻不敢動一下,否則這箭矢就會因為動脈血液的噴濺而移動,一旦破開李稷的心臟。
“方先生!快啊!”
陸翼的聲音幾乎帶著哭腔:“陛下的心跳越來越弱了。”
方愈看著臉色蒼白如雪,死人般躺在那裡的李稷,猶豫不決。
他也隻有最後一個方法,就是用烈藥強行激發李稷的生命力,趁勢拔箭。
但是李稷本來就有心疾,之前還一度咳血,這烈藥下去,很可能箭矢拔|出來,但是李稷的心臟卻承受不住,心口血崩而亡。
方愈平時第一次猶豫,急得他眼睛都紅了。
他不知道,他若是下了錯誤的決定,會不會反而把李稷送下地獄。
“拔。”
突然一道嘶啞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愕然看去:
“陛下!”
“陛下醒了!”
方愈衝過去,著急問:“你怎麼樣?感覺怎麼樣?”
李稷緩緩睜開眼,麵色蒼白如紙,乾澀的唇瓣沒有一點血色。
“方愈,用藥,拔。”
李稷吐出一口血氣,聲音沙啞卻異常冷靜:“若是...我死了,還位長寧侯殷、殷雲舟,爾等當...當儘心輔佐。”
眾人駭然,紛紛跪下:“陛下!”
李稷又艱難看向葛文山:“先生...”
葛文山眼眶發紅,拱手重重彎腰:“請陛下放心!”
方愈眼睛赤紅一片,卻咬牙說:“你想當甩手掌櫃,你想得美!老子不會讓你死的。”
李稷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
“方愈,我很想她,想她很久了...”
他低低地:“...這個時候,我真想、想能最後見她一麵...”
方愈當然知道這個她是誰。
他不知道該哭該笑,隻一個勁兒點頭:“行,等你好了,咱們就回去找她。”
李稷輕輕笑了笑:“若我...把我的棺槨...送回京城...”
他想回家了。
想母親,想回到她身邊。
李稷輕輕勾起唇角,緩緩闔上眼。
“陛下!”
“陛下——”
方愈用力抹了把眼睛,一咬牙:“喂藥,拔箭!”
葛文山聞著大帳裡的血腥味,看著氣若遊絲的年輕帝王,神色悲戚痛苦,又轉瞬化為一抹冷硬堅定。
他轉身走出大帳,厲喝:“整軍備馬!回京!”
君主瀕死之際的心願,為人臣子,自當不惜一切代價滿足。
他要回京替陛下平定朝野、穩固朝綱,然後…把公主帶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喬安:我有三個奸夫,每天都在夢裡勾|引我。
李狗子:不,四個。
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