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猜錯了, 來探班的人並不是顧瀚,是帶了一箱子三隻鬆鼠的喬佑林。
莊淼麵無表情地把喬佑林和喬佑林的經紀人迎進房間, 將行李箱提到一邊,在經紀人歉意的目光中搖了搖頭。
他又不是不知道喬佑林,能給他帶三隻鬆鼠, 就說明喬佑林想著他呢。
喬佑林很不快樂。
“你這是什麼表情?哥哥來看你,你都不知道給哥哥笑一個嗎?”他嚷嚷道,“我可是給你帶了大禮!”
莊淼敷衍地點點頭:“看到了。”
喬佑林生氣地說:“看到什麼看到,我還沒拿出來呢!”
莊淼被引起好奇心:“咦?你還帶了什麼?”
喬佑林得意洋洋地一揮手:“快快快,把東西拿出來!”
他的經紀人重重歎了口氣,從包裡取出兩本書和一遝紙遞給莊淼:“這是我們小喬找人幫忙收集的崔毅史料,新的舊的都有。”
莊淼一愣, 心裡升起一股感動。
喬佑林卻好像很不滿意經紀人的說法, 立刻大聲說:“什麼叫找人幫忙收集的,之前不是就說了嗎?!這就是我收集的,我花了錢的!”
莊淼又好笑又無奈:“對對對,你出了錢, 功勞是你的。謝謝你, 小喬。”
喬佑林臉騰得一下紅了。
他左顧右盼就是不看莊淼,好半天才小聲說:“應該是我謝謝你, 不但圓了我小時候的夢,還……反正那個劇很好。”
莊淼一笑, 突然發現喬佑林可愛度有點高。
他的經紀人心累地在一邊說:“小喬, 你注意形象。”
“這裡又沒有彆人。”喬佑林滿不在乎地說, 順手拉了莊淼打遊戲。
兩人打了幾盤王者,期間莊淼仗著自己攻擊高,在遊戲裡大殺特殺,胸口那點鬱悶很快散去。
喬佑林再次得意:“不開心就要打遊戲,你說對吧?”
“……打遊戲,尤其打王者,是不會有快樂的。”他的經紀人發出來自靈魂的呐喊。
莊淼好笑地看他倆一眼,和他們又玩了會兒彆的,送喬佑林去劇組和其他演員打完招呼,才回到自己房間翻看起喬佑林帶來的資料。
翻著翻著,莊淼發現了一點有趣的東西。
他不是曆史係學生,會知道梁初曆史不過是興趣所致,很多特彆細致的史料他並不了解。喬佑林這份資料剛好彌補了他的不足,也讓他慢慢從字裡行間看出崔毅更深層次的性格特點。
崔毅本身就是個十分細致、甚至心思有些敏感的人。
他不像梁初五傑裡其他四人,有的在意正統、有的眼裡心裡都是高官厚祿、有的隻為實現自我價值,他所思所想,全是為了大梁開國皇帝。
不僅僅是臣子忠誠於帝王的那種全身心投入。
在崔毅眼裡,大梁開國皇帝是他的兄長、是他的恩人、是他的主公,更是他的精神寄托。
他總會在麵對開國皇帝的事情時,表現出更強的攻擊性,與……跟敏銳老辣的眼光。
梁初其他四傑都是他一手挖掘出來的,可以說,他是個非常懂得察言觀色的人。
有點意思。
一時間有所感悟,莊淼試著從小處著手,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變得更加隱晦,就像是隱藏在叢林中的獵豹,小心翼翼觀察著獵物,隨時都有可能從暗處衝出,咬斷被觀察者的喉嚨。
這是個危險但極其惑人的狀態。
莊淼的微表情終於顯現出不屬於兩位主演的細膩,那股平靜中隱藏著危險的氣勢也和兩人氣場相容,三人第一次演對手戲,就給了童靖輝一個大大的驚喜。
“好,小莊這是開竅了!”童導拍著莊淼的肩膀,顯然非常高興。
莊淼回味著剛才自己那種狀態,終於摸索到一點什麼。
他以前還是心態有問題。
最初他學會演戲,一直都是為了給大師父救場。那種時候,大師父一般都要把路人情緒玩崩了,他過去以後自然也是情緒比較外放地拉著大師父圓bug。
十來年和大師父這麼鬨騰下來,莊淼理所當然染上比較粗放的習慣,在同齡人麵前還好,到了真正了不起的演員麵前,就被壓了一頭。
他不是內斂不起來,隻是壞習慣使然。
找對了關鍵點,莊淼演技突飛猛進,幾次強壓下來進步飛快,慢慢竟有了脫胎換骨的跡象。
他不再會因為氣場而影響表演的細膩,也不會為了含蓄而犧牲對戲時的氣勢。
童靖輝對他越來越滿意,其他年輕演員十分羨慕他這個悟性,但不知道他具體開竅原因,還以為是看了兩位主演對戲學到了什麼,不少人也向他學習,希望能得到點撥。
兩位主演被人圍觀慣了,淡定地做自己的事情,童導也沒往心裡去,和莊淼坐在一起扒著盒飯,口齒不清地說起崔毅這個人。
“崔毅真是個傳奇謀士,不但計謀厲害,還能帶兵上陣。”他特彆感慨,“他那個從小就病弱的身板,也不知道怎麼練出一身功夫的。”
莊淼讚同說:“宣陽之戰這個奠定崔毅神話名聲的戰役,其實就是崔毅帶兵上陣的鐵證。我看過資料,當時崔毅明顯不是以軍師身份隨軍,而是地地道道的中軍大將,不然那些軍令就下不下來。”
童導一臉驚奇:“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你不是數學係的學生嗎?”
莊淼愣了愣,然後說:“啊,我就是對梁初曆史比較感興趣,看了幾部,查了查資料。”
童導當然不信:“一般人查資料查不了這麼深,而且古文也是障礙之一。”
“初高中不是講過嗎?”莊淼更懵逼了,“而且學校那麼多老師,不會可以去蹭課啊。他們又不能記住每一個學生的臉,我偽裝曆史係或者中文係學生去請教他們都說的。”
童導居然無言以對。
這是正常數學係學生該有的操作嗎?
莊淼認真地說:“可我喜歡看梁初的網絡啊。如果啥都不知道,那不是看了也看不懂?”
向崇端著盒飯過來找童導,聽到這句話,忍不住說:“這個不都是看著熱鬨嗎?”
“但有些作者寫的很好,和他們討論挺開心的。”莊淼跟向崇說,“我以前是個發言比較積極的讀者。”
向崇覺得莊淼這說法挺有意思,細問了兩句,才和童靖輝討論起敬侯這個角色。
敬侯本名祝修,是梁初功臣裡活得最久的一個。
大梁開國皇帝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殺性又特彆重,除了他的恩師,就隻有崔毅能勸說他放下屠刀。
他的恩師算是高壽,比崔毅還要晚去世快十年,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
開國皇帝同樣長壽,於是在崔毅和恩師先後去世後,他屠刀舉起來就再也沒有放下過。
最後壽終正寢的功臣中,敬侯祝修是唯一一枚封侯拜相的碩果,後人研究梁初不少人物,多半都要聯係他晚年所著的回憶錄。
他能成為特例,固然和他的小心謹慎脫不了關係,但更重要的是,崔毅給他留了一道保護符。
向崇問:“崔毅看好祝修這點很好理解,給他留下保護符也不是不能想象,可他怎麼用這道保護符?我是說,他在和梁太宗提起崔毅時,用的是什麼樣的語氣、又是什麼心情?”
祝修比崔毅大好幾歲,一直謹小慎微,在梁太宗還沒稱王時就已經注意和重臣保持距離。
如果說祝修這輩子還有什麼事情做的特彆出格,那就是娶了梁太宗手下唯一一員女將為妻,並為了妻子的仕途多年屈居左軍軍師一位,直到崔毅將他挖掘出來,他才走到人前。
可以說,崔毅對他有提攜之恩。
“但我看劇本,他對崔毅並沒有太多感激,與崔毅關係也很遠。”向崇說,“崔毅從沒告訴過他後手,他卻能猜到護身符是什麼,並合理運用,他這個心思……很複雜啊。”
祝修並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他在梁太宗大肆屠殺功臣時,幫過不少對他有恩的人,唯一例外的就是崔毅族人。崔家在那次屠殺中幾乎被滅族,僅剩的幾個年輕族人雖然得到他接納,但他也沒有給予太多庇護,直到第三任帝王上位,崔家才有人起複入朝。
童靖輝說:“確實是這樣,但這對祝修來說,就是在報崔毅的恩。崔毅父親早亡,年幼時被家族趕出族地,自己在淮水附近建了間茅草屋,帶著寡母一起生活。對他來說,崔家不是家人是仇人,祝修這個分寸拿捏的剛好。”
向崇恍然大悟,但還是覺得哪裡有點彆扭。
童導想了想,看向莊淼:“你演的是崔毅,你覺得崔毅當時是什麼心態?”
莊淼語氣非常平靜:“沒什麼心態,就老樣子唄,找個人幫他輔助主公。”
向崇愣了下,隨即疑惑地嗯了一聲:“這麼純粹?”
莊淼點點頭,挺認真地說:“我覺得吧,崔毅可能真的有點心理疾病,從母親去世以後,他唯一在意的人就是梁太宗了。”
他的世界裡隻有梁太宗一個人,什麼崔家不崔家的,根本就不在考慮中。
隻要祝修絕對忠誠、能全心全意輔佐梁太宗,他就願意用全力去保祝修,因為這樣對梁太宗最有利。
“祝修這個人吧,我覺得他目光比較毒辣,猜測人心特彆準。”莊淼說,“崔毅保他不是為了他,他應該一早就看出來了,但崔毅對他有恩,他不會不承認,更不會不報恩。”
向崇一拍手:“所以他明明是個不願意摻和麻煩的人,很多次卻挺身而出,主動勸說梁太宗,並且為梁太宗收拾殘局。這一切不是因為他的忠誠壓倒了他自保的心理,是因為他手裡有底牌,可以在報恩的同時自保,還能建功立業。”
莊淼一笑:“我覺得他們兩個就是互相算計,都是那種特彆會揣摩人心的。”
童靖輝拍拍手,讚賞地說:“這不是都理解得很好嘛。來來來,下一場先不忙拍彆的,就把這場談話拍了,你們今天的扮相也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