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恪的身影出現在廊下的台階上,與江熠差著十幾步距離,正與一個小修士說話。
“你父親呢,是一個很英勇厲害的人,天下再沒有比他更好的男子了。”女聲輕快地響在江熠耳朵邊,清晰得好像剛說出口般新鮮。
沒有人詢問,女人的聲音卻以問答的形式繼續往下說。
“怎麼認識他的呀?”女人輕輕笑起來,帶著幾分少女般的害羞說,“你父親救了我呀,要不然我怎麼能認識那麼好的人呢,若不是你父親,我就同你外祖父母一樣死掉了,所以你說你父親厲害不厲害?”
父親好厲害。有一個小小的童聲在江熠心底響起,這聲音卻很飄忽,遙遙像是千裡之外,又像是被風吹散聽不清楚般。
“是啊,你父親就是這天下最好最好的人!”女人的聲音由小變大,在尾音落下的時候又瞬間化作了層層疊疊的回應卷著無窮無儘餘調朝江熠耳邊撲來。
一句再嬌柔的話重複不休也成了讓人頭痛與煩惱的魔障。
更何況那聲音隨著不停重複,語氣之中的柔和慢慢消退,轉而變成種咬牙切齒,仇恨不得的語調,女聲漸變為孩童囈語,又慢慢變成了江熠自己的聲音,隨著台階上的江恪看過來的目光戛然而止。
最後一道江熠自己的聲音清晰可聞:“父親是這天底下最好的人!”
江熠表麵隻是停下腳步,可這片刻時間裡,他的後背已經出了一層冷汗,心跳飛快,一時回不了神。
心魔大多時候都能被江熠壓製住,然而總有像剛才的時候。它無規律可循,無蹤跡可覓地冒出頭來,讓江熠難以判斷自己究竟對它有沒有掌控,或者其實自己什麼時候應該知道多少其實都有心魔控製。
江熠知道自己本應該早早除掉心魔,可他下意識又抗拒這點。他有種自己不知道的,想知道的事情,也許都能夠在心魔那裡找到答案。
“你站在那裡做什麼?”江恪見江熠愣愣沒動,開口問道。
江熠抬眸看向他,平靜無波的眼眸像是一潭死水,其中眼光讓江恪有些陌生。江恪的眼簾抬起又落下,眉頭不待皺起,江熠已經上前來告訴他晚上季禎會過來的事情。
被這麼一打斷,江恪在看江熠,目光所見又是他熟悉的,在掌控中的江熠。
江熠在雨中,發絲和衣料都已經濕了。江恪壓根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或者說就算注意到了也並不放在心上。
當下除了這天氣讓他有些厭惡之外,邊城也沒有太多煩心事。
江恪收回目光:“嗯。”他轉身離開。
江熠的身體有點冷,純粹是對天氣以及濕了的衣料的反應,他沉默無聲地往前走,一把傘忽然從身後努力夠到他的頭頂。
“師兄。”曙音撐著傘從院子的另外一邊跑到了江熠的麵前,踮著腳把傘撐到他麵前。
她的臉有一瞬間有些變化,因著曙音接下來的話,一同讓江熠有一下的失神,“下雨天要打傘呀。”
下雨天要打傘,腦海裡的聲音與現在曙音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江熠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江熠,看得曙音心裡有些發毛,就怕自己說錯了或者做錯了什麼,讓江熠抓到責罰自己的理由。
她原本是想找機會問問江熠他和季禎的婚約的事的,由此被江熠一打斷,也不敢隨便問出口,隻把傘塞到江熠手裡,便小兔子一樣跑開了,“師兄我先走啦!”
曙音跳脫的身影讓江熠回過神來,心頭也微有些回暖。
雖然此時此地一把雨傘已經沒有很大用處,但他還是撐著傘回到了房間裡。
江熠在房裡念了一下午的清心咒。
等夜幕慢慢降臨,他這才睜開眼睛。身上原本被打濕的衣料尚且有些濕氣在,頭發倒是差不多乾了。江熠起身往外走,外麵的雨也已經停了好一會兒了。
他一出門就撿到江追謹慎地從廊下走來,低著頭腳步飛快,差點撞上江熠。
“匆忙什麼?”江熠問他。
江追這才抬起頭來,看見是江熠也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重新提起一口氣,“師兄,我去看看曙音。”
“曙音怎麼啦?”江熠問。
“方才因為冒失莽撞,被師父責罰了。”江追小聲道,若是在江蘅麵前,他也許不會這樣,但是在江熠麵前,江熠向來在規矩一事上也幾乎刻板,江追怕自己說得不好也連帶著被責罰了。
而江熠清楚,冒失莽撞這四個字簡單,卻能囊括不少罪名,其實在師門當中隻要是長輩覺得小輩的行為不合規矩,便可以用此為借口來責備的。
他想到曙音,原本要離開的腳步一頓,與江追一起往曙音那邊去。
江追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看著江熠,不知道二師兄忽然跟過來是想要做什麼。
到了曙音房前,便可以聽見裡頭她的小聲哭泣。
江追解釋道:“師父已經罰過了。”
至於用什麼罰的,江熠一進門便知道了,用鞭子罰的。
那鞭痕在曙音的手臂上很明顯,雖然過不了幾天就會消失,但江恪親手打的,疼痛才是最要緊的,鑽心刺骨,江熠小時候沒少挨鞭子,自然知道其中滋味如何。
曙音隻是挨了一鞭子,此時眼珠子在眼裡不住往下滾落。
她抬眼看見江熠,立刻站起來,有點委屈:“師兄。”
“犯了什麼錯?”江熠問她。
“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曙音低頭吸了吸鼻子,頓了頓還是說道,“說了季三其實並不很壞。”
江熠詳細都不用問,大概便知道曙音為何會挨打。
他無言抬手在曙音的手臂上輕輕撫過,隻消這麼一下,曙音的手臂上的傷痕就消失了,連帶被一起抹除的還有疼痛。
但曙音一愣,繼而有些怕:“師父那邊……?”
江恪親手施加的責罰,他那邊是有感應的,江熠這樣,江恪若是知道了也不好辦。
江熠抬手露出自己的手腕,曙音這才看見那道傷痕被轉嫁到了江熠的手臂上。
曙音還想說什麼,江熠已經轉身離開。
這一鞭子的疼痛在曙音那裡足夠曙音掉淚珠子,但在江熠身上早已經讓他眉毛都不皺一下。
他小時候挨過的鞭子多了,對這樣的疼痛已經麻木。
江熠走出曙音的房間,江追也跟在他身後出來,江啟另外也一起過來,他們兩人在江熠身後說起話來,說的是晚上的晚飯,又有修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