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尼絲的後背上,能隱約看到翅膀。
“以前,到底是什麼時候?有人類在嗎?”
‘當然有。人類其實才是問題。
人類稱之為魔物的物種,統治著當時的地球。魔力這種東西,就是能夠用意誌來左右空間。意誌力互相撞擊,爭奪空間,然後就產生了均衡。’
“人類又如何呢?”
‘奴隸……也不算是。有點技術的動物。或者說,像是螞蟻一樣的東西。我們就是這樣想的。
魔族很無聊。我們在自己的支配空間中,是無限的全能。我們希望的東西,能夠立刻得到。唯一能夠興奮的事,是奪取支配域。但是在幾世代之前,所有的力量已經完全僵持。這就是沒有任何變化的日常。’
“是嗎……”
我看著天空。
冰城沒有天花板。
我仰望的儘頭,那裡能看到星光。
有翼的住民,在星星間飛翔。
他們看起來很快活,不像是極度無聊的樣子。
‘人類正好是排解無聊的手段。因為人類不擅長做事。沒有一件事能夠順應自己的意誌。
想喝水而挖井,結果地盤鬆緩,反而招致了洪水。想要保護孩子而在大地上播種,結果孩子變得太多,不得不殺死孩子。
他們這一個個舉動,滑稽,悲哀,有趣。’
“伊格尼絲呢?伊格尼絲怎麼想的?”
伊格尼絲沒有回答我的話。
‘當初,我們認為人類完全沒有魔力。所以我們默許了他們人數的增長。看著人類跌倒著前進的樣子,是我們唯一的娛樂。
你玩弄過螞蟻的巢穴嗎?阻止它們行列的通行,看著它們翻越的樣子。向巢穴中灑水,嘲笑爬出的螞蟻。當然,我們也這樣做了。我們做著惡作劇。如果我們做的過分了,令人類幾近滅絕,我們也當然會伸出手保護養育他們。’
“他們……不,你們是什麼?”
‘語言是會變的。當時,人類也有著各種語言。他們的語言中,表現我們的詞語,到現在在無數的語言中都留有痕跡。翻譯過來,這樣大概比較合適吧。神,或者是,惡魔。’
我隻能點點頭。
‘逐漸,有人發現了。人類,也有微弱的魔力。’
“是嗎?”
‘嗯。幾乎發現不了的魔力,沒有什麼意義。如果是一對一,無論多麼低級的魔族,人類的魔力都無法與之抗衡。
所以,所有人都無視了這一點。在最開始的時候。’
伊格尼絲停了一下。
‘我說過魔物是k戰略的理想狀態吧。那麼人類就是r戰略的體現者了。’
“r戰略?以數量決定勝負?”
‘是的。
魔物的個體很少。魔力大的魔物,先取得了大量的空間。就是說,同一張餅,讓越來越少的人數來切分。就是這樣的競爭。’
“然後呢?”
‘即使是全盛期,我們的住民也沒有到達一百。加上更多魔力低下的下級種族大概也就數千。當時人類的人口,大約有一億。魔族很少死亡,人類經過數十年就會完全替換一個世代。
人類無數的個體中,會誕生極少量擁有強力魔力的人。那人有著人類整個種族全體魔力的焦點的力量。
那就是你。’
我一直在無心地點頭,她突然指我,我不禁後退一步。
“我?”
‘嗯。你才是r戰略的王牌。隻能誕生於概率論之下,凶惡的個體。’
“那又……有什麼意義?”
‘計算的結果,如果帶有了人類全體的魔力,就意味著占有這個地麵。
我們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毀滅人類。另一個……是讓人類活下去,隻把那個強力的個體摘除。
理性的選擇是毀滅人類。但是,我們選擇了讓人類活下去。沒有人類的生活,就沒有了生存的價值。大家都是這麼判斷的。
我們什麼都沒有創造,結果隻能令人類存在下去了。這時,也許我們已經毀滅了。’
伊格尼絲低下了目光,我無法從她表情中看出任何東西。
‘我們等待,尋找。尋找人類中誕生的擁有強大魔力的人。’
伊格尼絲說著,像是在看著遠方。
‘我也一直在找。
我們生存在悠久的時間中。對人類來說的數十年,對我們來說隻是須臾一瞬。就像人類看螞蟻的營生一樣,我們就是這樣看著人類。
但是,隻是俯視螞蟻,無法了解一隻隻的螞蟻。於是,我選擇了混入人類中生活。和人用同樣的視線,和人在同樣的時間中生活。
這樣,我發現了。有著魔力的突然變異……打開門的人。’
……
‘最開始發現的時候,還是幼子。他有淡褐色的眼睛,很愛笑。他用細長的手指攥著粗糙的小刀,能夠做出各種不可思議的形狀。他討厭爭鬥,喜歡在篝火旁唱歌。
我隱藏了力量和翅膀,成為了部族的守護神。我和他們一起作息,聽從他們的願望。這是不是叫做對他們產生感情了呢?我和他們生存在同樣的時間中,我被他們迷住了。
我沒有花時間學習他們的語言,但是理解他們的願望卻很簡單。那都是太過於渺小、太容易明白的願望。
請讓田地豐收吧。請讓野獸遠離我們的孩子吧。我使用了力量。僅此而已,他們就幸福了。於是,這也直接成為了我的幸福。我感到了他們的生死,就像感到自己的事情一樣。這是千年以來我第一次感到的愛憐。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渺小。他們看不到極限,隻是向前胡亂奔跑。
這時,人類處於發展期。神的鐵錘……我們的乾涉一時停止了,他們的數量開始劇增。而且,人類沒有忘記。他們的同胞被野獸吞食,被火焚燒,隻是因為我們想要取樂。
他們決定要反抗眾神。愚蠢啊。沒有一點魔力的人類,隻是拿著一點武器,就打算反抗神了。
他們的叛亂,除我以外的神都沒有發覺。即使發覺,應該也隻是放置不管吧。沒有什麼比聚集種族的力量進行無益的嘗試更加悲慘、悲哀、滑稽了。
僅僅數十年,人類造出了鐵船,出海了。船上乘著人族最強的戰士。
淡褐色眼睛的年輕人也選擇了乘船。
我打算阻止他。作為女神阻止他。即使語言不通,我也打算讓他知道他的無謀、無意義。我覺得他能明白。
他笑了。
他說了話。男人和女人婚禮時說的話。然後他握住了我的手,把我拉過去。
他確信。他確信守護部族的我會幫助他。或許至少,也會祝福他。他根本沒想到,我才是殘酷的眾神之中的一人。
這樣,我助了他一臂之力。
結果,我掩飾了自己。當時的人族還很弱,如果我不幫助他們,他們甚至無法到達冰雪之地。比起人類自生自滅,不如幫他們一把,把他們引導到半途,這樣作為娛樂才有意思。我這麼對自己說。’
伊格尼絲對著城的入口處招手。
‘聽得見嗎?’
聽得見。輕微的喊叫。
人們的哄聲。
然後他們進來了。
那是十分微小的軍勢。
從地平線到地平線的寬廣的城中,他們看起來隻是很小的一點。
他們裹著毛皮,舉著薄弱的武器。即使如此,他們的意氣還是很軒昂。
因為--
在隊伍前麵,有個女人。
將民眾導向解放的女神。
“……伊格尼絲。”
‘途中,我多次想要棄他們而去。我想過強硬地把他們送回故鄉。但是,我還是來到了這裡。’
在天空飛舞的眾神,一齊停止了動作。他們毫不留情的視線看著下界。
虐殺開始了。
男人們投著槍。
他們拉開弓箭,衝著天空射擊。
他們架起了投石機,彎起投臂投出石頭。
這些武器根本沒有到達天上。
有翼的住民,太遠了。
天空歪曲了,轟響了雷鳴。
閃著七彩光芒的極光形成了野獸,用六個腦袋和四隻利爪撕裂著男人們。
男人們沒有逃跑。
他們冷靜地戰鬥,維持著陣形,繼續投射著武器。
在隊伍前麵發出聲音的,是那個年輕人。
被雪焚燒的肌膚中,淡褐色的眼睛閃著光輝。
無論多少同胞流出了鮮血,他也一直繼續叱吒。
女神在男人的身邊。
捉弄般降下的雷電,七色的野獸,隻是有這個男人不會傷害。
但是也僅此而已。
接下來,男人的臉上開始出現了絕望和焦躁。
他懇求般看著女神。
壓倒的力量麵前,部下們也開始動搖。
但是,雷電優先瞄準打算逃跑的人。
男人們的眼睛中,開始出現自暴自棄的顏色。
保護他們的伊格尼絲,也並不是安然無恙。
伊格尼絲隱藏了本性。有翼的住民們毫不留情地蹂躪她。
看起來這像是要讓伊格尼絲現出本性,或者隻是單純地想在她沒有現出本性的時候殺光他們。
無論如何,女神的額頭出現了些許汗水,她的肌膚上也出現了傷痕。
‘如果他們向我求助,我打算嗤之以鼻的。然後說,所以之前我說過的。然後說,你們這些以人的肉身向神挑戰的不遜者。然後,一切就結束了。花費如此長時間準備了這個戲劇,我也會在我們中間得到很大的地位吧。
可是,那時……’
男人站在了女神麵前。
他張開了雙手。在雷電麵前。
純紅的光芒閃過,男人像枯木一樣倒下了。
‘我發現自己誤解了。他擔心的,不是自己渺小冒險的結局。他是在後悔,把我也帶入了死地。’
伊格尼絲說話的聲音,靜靜的,帶有力量。
‘這時,我做出了背叛。史上最大的背叛。’
女神發出了光芒,一瞬間消除了周圍奔舞的雷電。
靜寂之中,女神抱起了倒下的男人。
然後在耳邊輕聲說。
焦黑的,已經不能說是人的男人點了兩三次頭。
‘我實現了男人的願望。我喚醒了沉睡的力量,幫忙打開了門。’
雷電再次落下,伊格尼絲的身體開始燃燒。
她懷中的男人燒儘了。
剩下的男人們,全部變成了焦炭,或是被野獸撕碎了。
‘那天,隻有我知道,一個審判已經降臨了。
然後,我離開了這個城。’
女神的身影消失了,城中再次被靜寂籠罩。
“男人的願望是什麼?”
‘嗯,他呀……他的願望是沒有眾神的世界。’
我聽到了聲音。無音的虛幻世界,現在第一次出現了聲音。
腳下開始震動。
以男人和伊格尼絲為中心,迸出了七彩的光芒。
光芒一瞬間覆蓋了全城,一直擴散到城外。
腳下的地板開始產生輕微的龜裂。
龜裂突然停止了。
整個冰城消失了。消失在了原先的虛空中。
‘抱歉……回憶這些,有些難受。’
伊格尼絲說著,她眼中有著淚水。
‘因為那些男人們,地球改變了。人族的魔力,抵消了我們的魔力。我們失去了魔力,我們存在的本身變得不可能了。’
“那伊格尼絲呢?”
‘我封印了所有的力量,選擇作為人類活下去。我的同族,沒有人選擇這條路。’
“是嗎……”
‘眾神消失了,下級魔族變得繁榮一時。他們用魔力令人們害怕,支配了黑夜。但是,那也隻能是一時的事。隻要和人類在一起,他們的魔力就會減弱,最後直至消滅。’
“那麼……人類的魔力,就是消去魔力的魔力嗎?”
‘就是這樣。’
伊格尼絲點點頭。
‘然後,你有改變這些的力量。’
“我?”
‘你是全人類魔力的焦點。一切都交給你了。’
伊格尼絲的聲音逐漸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