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青雲(六)(1 / 2)

——你發現了沒,我們是真的很喜歡要飯啊!

言卿沒想到黑水澤這麼一句話能讓謝識衣記到現在。暗自腹誹:心眼真小啊幺幺,至於那麼記仇嗎?

言卿:“我認真問的。”

謝識衣:“好。”

言卿難以置信:“你就回我一個好?”

謝識衣低笑一聲:“你想我回什麼?”

言卿:“……算了。”

果然謝識衣對小時候的那碗粥也完完全全沒印象了。所以,這《情魘》到底是什麼鬼?回到玉清峰後,言卿跟謝識衣說了聲,跑到梅林裡去選樹去了。他弄把武器就是為了敷衍一下外人,花錢去買還不如自己親手做。

“你這些樹真的可以砍嗎?”言卿抬頭,看著細雪中盛放的梅花,好奇問道。

謝識衣語氣冷淡:“隨你。”

言卿:“那我砍了啊。”

他能看出這梅花林裡有陣法,動一棵樹都危機重重,不過放眼整個忘情宗確實再沒有比玉清峰的梅樹更適合用來做劍的了。

言卿現在是元嬰期修為,砍斷一棵樹、粗略的弄出個劍模型輕而易舉。他把劍拿回去對著燈光慢慢削。

謝識衣在他對麵坐下,雪衣逶地,烏緞般的黑發上似淌過寒月流光。

言卿在削劍的時候,忽然想到:“謝識衣,你還記得你在障城做的那把傘嗎。”

謝識衣:“記得。”

言卿笑說:“要是當初那片竹林也像現在這樣想砍就砍就好了。”

為了做把傘他們當初可真是受儘折磨。

要躲過避開竹林主人,還要避開裡麵的毒蛇。

謝識衣聽他提起障城的事,一時間愣怔後,竟然也輕輕笑了下。

言卿用薄薄的刀片削掉木頭上倒刺,道:“我記得,當時你就想要把傘。”

謝識衣:“嗯。”

言卿吹乾淨劍上的木屑,到現在才打算跟謝識衣說正事,沉聲說道:“我今晚南市,從那個魔種嘴裡套出點話來。秦家十年前,在你閉關的時候,暗中派人下魔域建立起了梅城,正在勾結拉攏百城。”

謝識衣聽完,微愣道:“梅城?”

言卿點頭:“對。最重要的是,他們找到了魔域通往上重天的另一條路。”

謝識衣皺了下眉。

言卿問道:“你知道秦家想做什麼嗎?他們和淮明子有聯係,習得了禦魘之術,現在又入主魔域。我懷疑可能對你不利。”

謝識衣手指搭在桌案上。他在霄玉殿從來都是幕後做最後決定的人,隔著長階帷幕,萬般心思無人知曉。大概也是第一次跟人說這些,垂下眸,話語清晰分明,冷靜道。

“當年秦家提出除魘之術,建立四百八十寺,可是多年來,沒有一例成功、內部也從來不對外展示。上重天雖有疑惑,但四百八十寺作為魔種唯一可以活下去的理由,形如監獄,九宗三門不會去深究。”

“紫金洲近滄妄海,四百八十寺地勢詭譎,秦家戒備重重,我一直找不到最好的時機進去。”

“至於你剛才所言,”謝識衣抬眸,眼神清冷而確定:“我並不認為秦家有能力找到另一條路。若秦家真有能力在上下兩重天之間來去自由,秦長熙不會拐彎抹角,來確定我現在的情況。”

“魔域通向上重天隻有一條路,出口在誅魔大陣,毗鄰霄玉殿。”謝識衣說:“要麼,是他們操縱了霄玉殿。要麼,他們從魔域帶出來的並不是人。”

言卿順著他的思路,想也知道前者不可能:“你是說,我見到的冥城城主不是人?”

謝識衣唇角諷刺勾起,淡淡道:“都說到了大乘期,修士和魘可以共存。其實我一直好奇,到底是人暫時製服了魘。還是魘有了理智,吞噬了人。”

言卿愣了愣,神色也嚴肅起來,之前在十方城他就有這個懷疑。

到了大乘期,居然能夠與識海內的魘共存、隨意控製它的蘇醒與否——這樣的魔種,皮囊之下到底還是不是人?

魘是詛咒,是寄生蟲,沒有理智隻知殺戮的。可是人們忘了,魘在人的識海是和修士一起變強大的。大乘期的魘……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或許隻有魔種本身知曉。

他上輩子自始至終沒讓識海內的魘蘇醒過,對於魘,也是完全一知半解。

謝識衣見他神情,漫不經心將手收回袖中,出聲輕道:“你現在修為太低,以後在關於秦家的事上,不要輕舉妄動。”

言卿回神,笑道:“嗯,你放心。我當務之急,難道不是青雲大會嗎?”

天階的千燈盞在謝識衣手裡。

地階的探魘仙器九大宗門各一盞,藏於禁地。

尚未認主的玄階仙器,離他最近的,或許就是瑤光琴了。

謝識衣伸出手探了下他的丹田和經脈後,確認無恙後,才起身準備離開。

言卿見他起身的背影,想起件事好奇說:“幺幺,青雲大會你會參加嗎?”

他說完也覺得好玩,如果謝識衣參加青雲大會,那也真是夠轟動的。可能是近萬年來,唯一一個化神期了。

謝識衣淡淡說:“不了,留給你出風頭的機會。”

言卿悶笑了好久,揚了揚手裡的木劍:“哦,定不辱命。”

他已經把令牌丟給了天樞,大概過兩日就要啟程去浮花門了。或許青雲大會。才是他真正認識南澤洲的開始。

紅梅細雪,燭火幽微。

大概是跟謝識衣說起了那把傘,言卿閉眼修行時,思緒也忍不住回憶起了障城。

*

障城,不悔崖之審。外人眼中轟轟烈烈的天之驕子隕落,對當事人來說,其實也不過尋常。

驕傲早就在四十九天孤寂的暗室被磋磨遺忘。恩義也在步過漫長春水桃花路時悉數斬斷。

是非對錯任由旁人審斷。

他們說他有罪,說他無罪,猜測他的脆弱絕望,等待他的卑微狼狽。可陰雨不歇的障城三月,謝識衣抬起頭看天空時,隻想要一把傘。

做那把傘的時候,謝識衣很安靜,言卿也很安靜。唯一響徹在天地間的,隻有屋簷細雨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滴答滴答,像在細數過往。

過往如倥傯大夢,從天才到小偷,從雲端到淤泥,從萬人驚羨到過街老鼠。為不屬於自己的原罪,被強製折斷羽翼,受儘顛倒折磨之苦。

真如一夢。

廢了經脈被關進幽絕之獄時,謝識衣小時候就受過傷的眼睛又看不見了。

幽絕之獄沒有光、也沒有聲音。

往上是漆黑不會流動的水,蘊育著寒光冷氣。曆代罪人被打入這裡隻有死路一條、在無休止的寂靜和壓抑中把自己逼瘋。

謝識衣就坐在一塊長滿青苔的台階上,臉色蒼白垂著眼,看不清表情,像一尊沒有生氣的玉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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