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粉碎的一刻,鏡如塵大叫一聲,崩潰地蹲下身來,淚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飛羽想要跑過去,卻被言卿攔下了。
言卿說:“彆擔心,她不會有事的。”
飛羽愣住:“你說什麼?”
言卿道:“雙生鏡本身就是一道護身符。”
像是在驗證他的話,雙生鏡碎在地上後。銀色的流光一點一點從鏡麵上冒出,如絲如縷纏繞在鏡如塵的身旁,裡麵蘊含的靈力,一下子將她腳下的火給熄滅了。
鏡如塵感覺自己的大腦在被割裂,無數陌生的記憶潮水般湧上來。可她不想接受!不想回憶!她無措地跪坐地上,雙手掩麵,哽咽哭泣。
言卿垂眸看著鏡如塵,抿了下唇,沒有說話。早在南市暗巷初見的第一眼,他就在想鏡如塵現在是幸還是不幸。若是能失去記憶無憂無慮一直到老,或許也是好的。隻是命運從來不肯照顧她,大概從她誕生的一刻起,命運就和鏡如玉再也分不開了,無論榮辱、無論興衰,相生即相克。
正南方的鐵鏈解開後,以整個白骨大殿為中心,修羅道的陣法在瓦解。
鐵鏈齊齊鬆動,被捆住空中的九宗弟子都安穩落地。
漆黑陰冷的殿門大開——光從上而下,照亮眾生惶惶的臉。
和光一起照進來的還有那流星般墜落的天火。炙熱的氣息翻卷空氣,把他們所有人包圍住。
秦長熙跪在地上,牙關顫抖,抬頭看著外麵純白的火海,,語無倫次絕望笑道:“這下好了!我們都要死在這裡!哈哈哈鏡如玉,鏡如玉!”他仿佛要把這個名字刻在靈魂裡,含恨飲血詛咒到下黃泉的一刻。
鏡如玉那個瘋子,是不是早就算到了這一步——
算到了他們殺不了謝應。
算到了謝應會和淮明子兩敗俱傷。
算到了最後這汀瀾秘境,血做的祭壇,注定要在大火中燒的乾乾淨淨。
秦長熙眼睛滴血,咬牙切齒:“鏡如玉。”
剛才謝識衣和淮明子的鬥爭,使得這裡遍布化神期的靈威。赤靈天火畏懼於此,所以白骨大殿是它最後才侵蝕的地方。不過靈威終究會一點一點散去,赤靈天火伺機而動,瓦解宮殿外麵試著燒入其中。
“小姐……”飛羽一步一步走到鏡如塵麵前,半蹲下身,唇色蒼白,聲音沙啞。
鏡如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聽到他的聲音,淚眼婆娑地抬頭。
飛羽伸出手想去碰她,忽然察覺到危險。猛地抬頭隻見鏡如塵頭上,一尊壁上麒麟像因為天火的灼燒,底座動搖,身軀直直往下落。
“小姐!”飛羽大驚失色,想要動用靈力去製止,卻發現自己的丹田被一股神秘強大的力量壓製,使用不出任何法術。
飛羽愣住,千鈞一發生死之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抱住了鏡如塵,用身體護住她。
言卿看到麒麟像落地的刹那,便神色一凜。
然而根本不用他出手。
白骨大殿突然起了一陣風。
青色的,森寒陰柔,和言卿落入鏡湖之時感受到的那種涼意一模一樣。
罡風卷過之處,鐵鏈碎為齏粉,石柱碎為齏粉,砸向飛羽和鏡如塵的麒麟銅像也碎為齏粉!
外麵聲勢浩大鋪天蓋地的赤靈天火好像也退縮了幾分。
與此同時,兩個斬冰碎玉的字從空空寂寂的地方傳來。
“謝、應。”
殿中所有人都愣住,臉色驚慌,望向聲源處。隻見光芒照不到的大殿偏門,有人一步一步從黑暗中走出。瀲灩的藍裙掠過一片狼藉的地麵,她發上的珠釵熠熠生輝比火光還要耀眼。化神期的強者與天地相融,所以鏡如玉所過之處,星輝浮動,血汙塵埃自散。
鏡如玉出現在這裡,九宗弟子都愣住了,秦長熙更是難以置信,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他呆呆地看向鏡如玉。印象之中,鏡如玉很少有這樣氣到幾乎失去理智的情況。
這個女人總是笑吟吟的、心思難測。不會像現在這樣,臉上是難掩的殺意和憤怒。撕裂一切虛偽的假象,露出最本質的她來,陰毒、瘋狂、扭曲。
鏡如玉麵無表情,心頭逆血一重一重湧上喉嚨。
她伸出手,手指隔空將飛羽拽起,狠狠地扔到一邊。
飛羽倒在地上悶吐出一口血,在看到鏡如玉出現後,神色立馬警惕起來,手指緊緊握住鞭子。
鏡如玉第一眼看的是謝識衣。
隨後便無視眾人,走向了正南方。
她發髻斜綰,青絲如瀑垂落腰間,衣裙尊貴無雙,整個人無論是修為是氣質還是裝扮,都和跪在地上的鏡如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化神期的修士其實可以不用踩在地上的,但鏡如玉像是報複一般,每一步都踩在碎鏡之上,任由汙濁的鮮血染上了她的裙角。
鏡如玉神情冷若冰霜,步伐很重,一片一片踩過,將它們弄成粉末。她沒有去理白骨殿中的其他人,立在鏡如塵一步之外,居高臨下的看著崩潰的少女。
鏡如塵抱住膝蓋、瑟縮角落裡,白色的裙裾被燒毀一些露出了伶仃的兩根白骨,杏眸裡麵還滿是淚光,在她靠近之時,迷茫又惶恐地抬起頭來……
然後看到了一張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隻是沒有那些醜陋的傷疤,鼻尖上有一顆很淡的痣。
這一刻,鏡如塵連恐懼都忘了,臉色蒼白,愣愣僵直。
鏡如玉臉色冰冷,眼中因為被謝應算計而生出的怒火散的乾乾淨淨,她輕輕地笑了下,笑聲恍惚而絕望:“鏡如塵,你疼嗎?”
她道:“你看我們的母親多偏心啊,居然到死也不肯放過我。”
鏡如塵有些害怕,她眼睫沾著淚珠,手鬆開撐在地上,緩慢地後退。
鏡如玉勾起唇來,自問自答道:“你怎麼會疼呢,鏡如塵。雙生詛咒落下,十二個時辰內,你所有的苦痛都是我來承擔。就連死,也是我替你去死。”
“之前鏡蘭澤把那麵鏡子給我的時候,僅僅是為了方便我聯係你;後麵給了你,竟然加上了這樣的詛咒——她是在擔心什麼呢?”
“擔心我對你見死不救,還是擔心我會有一天忍不住,殺了你?”
鏡如塵背脊靠上了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隻能被迫看著那個朝她逼近的人。她眼中含淚,和鏡如玉的眼睛對上。
殿外赤靈天火熊熊燃燒,照在她們二人之間,好似時光輪回,將幾百年的愛恨、幾百年的恩怨、幾百年的對錯,重新放到這一刻來清算。
鏡如玉沉默了很久,忽然蹲下身來。她不是個好人,機關算儘,滿手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