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四百八十寺(三)(2 / 2)

凡人是沒有能力去和神的惡念相爭的。被魘寄生,遲早會被侵蝕地隻剩軀殼……注定為惡的死局。

言卿想到這裡,忽然輕輕一笑,對謝識衣說:“幺幺,你知道嗎,當初我聽到那些關於你的傳言時,我特彆害怕。”

謝識衣安靜地看他一眼。

言卿:“我怕你這樣殺人,有一天會遭到反噬。”不過後麵越了解現在的謝識衣,他就越覺得,謝識衣遠比他想的要無情也要清醒。

果然,仙盟盟主不能讓一個壞人來當,更不能讓一個好人當。

言卿:“我那時就想,要是有一天你遭反噬了,我就把你帶到魔域去。”

謝識衣清寒的眼眸中染了點笑意,說:“你說的反噬,是指我被正道通緝嗎?”

言卿道:“對啊,要是有一天他們發現你殺錯人了怎麼辦?或者他們發現,魔種真的不是生而為魔尚且有救怎麼辦?那你誤殺了多少好人?”

謝識衣淡淡道:“其實我讚同秦家的理論:沒有人會生而為魔。”

言卿:“嗯?”

謝識衣:“隻是上重天所有人都不願意承認,被魘寄生的人,從出生開始就已經死了,它們活下來也不是人。”

謝識衣偏頭,輕聲說:“你不是很好奇我靠什麼殺魔種嗎。”

言卿愣了愣,後知後覺點頭:“對。”

謝識衣:“我天生能感知惡。魔種在覺醒之前,惡會格外濃鬱。”

言卿驚愣地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著謝識衣。

可把一切串聯起來,又發現答案本來就是這麼簡單明了。

對啊,琉璃心能清晰感知惡。

……魘的本質是惡。

言卿喃喃:“既然你能一眼看穿人的惡,那你早該把天下魔種誅儘了啊。”

謝識衣輕描淡寫:“如果那樣,我第一個該誅的是自己。”

言卿瞪大眼。

謝識衣知道他想說什麼,平靜道:“我現在不是,但我以後可能是。”

言卿一愣,瞬間想到鏡如玉的事。

他能想到的事謝識衣肯定也想到了。

雙生子。鏡如塵識海內沒有魘,可鏡如玉卻是魔種——隻可能是後天形成的。

謝識衣說:“到了化神期,人每一次湧現的惡念,都可以化為實物。”

言卿沉默很久後,懂了他的意思,謝識衣到了化神期已經算是神了。他就好像是萬年前的神佛,萬年後在識海產生新的“魘”。

謝識衣淡淡道:“魘就好比是在你的身體裡養的野獸,每一次心頭湧起的惡念就是野獸的養分,日積月累,終有一天野獸會長大。它長成龐然大物盤踞在你的身體裡,成為你再也無法忽視的存在。”

“徐如清跟我說,魘是另一個你。它是你所有欲望的化身,某種意義上,是你想成為卻不敢成為的自己。”

言卿皺眉說:“荒謬。”

謝識衣笑了下道:“是啊,荒謬。我暫時沒覺得自己體內有另一個人,所以我的欲念應該還沒強大到成魘的地步。”

言卿說:“你也有欲念嗎?”

謝識衣:“我的欲念是什麼你不知道嗎?”

言卿錯開視線。不過又想到他要把謝識衣哄成老婆的人,他這麼害羞乾什麼!於是咽了下口水強製自己回望過去,言卿慢吞吞說:“你這麼說,那我將來也可能成為魔種啊。”

謝識衣道:“你不會的。”

言卿失笑:“你那麼相信我?”

謝識衣猶豫了會兒,才說:“不,是你的惡念我看不到。”

言卿:“啊?我對你欲望不小啊,怎麼會看不到?會不會你情人眼裡出西施啊。”

他說完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什麼叫欲望不小,完了,他現在在謝識衣眼中得是什麼登徒子形象。

謝識衣聞言卻是笑了,冰雪般漂亮,卻也如冰雪般通透溫柔。

“可能因為你不屬於這裡吧。你的惡,並不受這裡的規則約束。”

言卿並沒有把這話放心上,隻當是謝識衣對自己的誇讚。細細梳理謝識衣的話,言卿也對現在的形式有些明了。

言卿又道:“所以,其實我們現在見到的所有魔種,都不是人,而是……諸神。”

一個神產生的惡念過於龐大散於空中,但哪怕是萬萬分之一進入母體,寄生在胎兒體內,也足以在裡麵把小孩子的靈魂侵蝕得乾乾淨淨。謝識衣說的對:從魘寄生的一刻起,那個孩子就死了。

“所有凡人魔種,第一次作惡都是吃人。因為口舌之欲,是最淺顯也最直白的欲望。”言卿若有所思道:“等到了大乘期,人就開始有了能夠和魘對抗的本領,甚至可以將它們化為己用。”

謝識衣不置可否。

言卿道:“或許不能說化為己用,是他們並不在意自己偶爾被魘占據身體大開殺戒。也並不排斥自己體內活著一個遠古的‘神’。”

“魔神魂飛魄散後,每一位神的魘都四分五裂,能力也大打折扣。”

言卿道:“淮明子的魘是他自己的,秦家在十方城將它完完整整收集起來,百年後又利用殷無妄,讓魘蘇醒。”言卿忽然有一個讓自己驚愣的猜想,說:“魘是另一個自己……”

“所以淮明子那也不叫複活。”

“秦家利用障城女子,把魘都收集起來,如果一點一點將它們分類,重新凝聚。拚湊出一個神完整的魘,是不是也能如法炮製,用同樣的辦法,讓神複活?”

謝識衣聽完言卿的猜想,似笑非笑,語氣帶著濃濃的嘲意:“秦子昂想不到這一點,他應該隻想成為魔神。”

出了萬珠瞳林,言卿跟謝識衣重新來到一個地方。城主府占地障城的五分之一是有依據的,就這麼一關一關,到現在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寺廟。

一個造地很大的寺廟,青灰色的殿脊鋪滿朱紅的瓦,牆壁是明黃色的,尚未入內,先聞到一股檀香。言卿眯起眼睛,看著這座寺廟,想到了聞名久矣的“四百八十寺”

言卿說:“我們現在進去嗎”

謝識衣說:“進不去的,等等吧。”

至於謝識衣說的等什麼,言卿很快也猜到了,等七公公從裡麵拿著淨瓶出來。

對七公公出手遠比找白子謙出手靠譜。

在宴會上第一眼,言卿就大概能看出白子謙現在是個傀儡。

傀儡並不怕死,被逼急了隻會自行了斷,讓他們打草驚蛇。但是七公公就不同了,他是大乘期修士,貪生怕死、為人又陰險狡詐,哪可能被秦家拿捏。

白子謙恭恭敬敬把七公公送出去:“公公慢走。”

七公公一掃拂塵,曳了眼他說:“白城主,這次的淨瓶數量有點少啊。”

白子謙道:“公公,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障城的女子平均兩月流一次,再頻繁一點,恐怖活不久。”

七公公不以為意說:“現在紫金洲那邊用的急,活不久也沒關係的。”

白子謙一愣,得了他的指示,畢恭畢敬說:“好,我讓宗親府改一下安胎藥。”

七公公又說:“城裡要有動作,寺廟裡你也得催著點。”

白子謙頻頻擦汗:“好好好。”

七公公訓完人,慢悠悠地往上重天走去。誰料他剛一踏入萬珠瞳林,馬上被什麼東西一絆,他是大乘期修為,尋常東西根本就碰不到自己,可這東西又細又冷,勒住他的腳,這麼一提居然就直接把他吊了起來。

七公公抓著拂塵,大怒:“誰!”

言卿扯了下手裡魂絲,一百年後再聽七公公的聲音,他還是覺得雞皮疙瘩起一身。

萬珠瞳林裡,萬千紅色絲絛垂下,青色樹林霧氣朦朧。言卿一襲黑衣從深林處走出,手指扶開一條樹枝,膚白唇紅,桃花呀瀲灩含笑,說:“噓,是我,彆怕。”

七公公本來怒不可遏,攥緊拂塵,心裡怨毒想著那人一千種生不如死的死法。突然聽到這道聲音,陰桀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他倒吊著,差點口水把自己嗆死。

言卿懶洋洋揮揮手,瞬間七公公啪地從樹上掉下來。

七公公震驚的同時還有一絲膽寒,這是跟言卿百年早就習慣了的恐懼。可是他這人貪生怕死又自私狡詐,恐懼震驚也不妨礙他下殺手。一個起身,手裡的拂塵一甩,就想先試試能不能弄死言卿。

他現在是大乘期修為!而言卿這個小雜種現在看樣子……

噗!七公公拂塵還沒碰到言卿,先被一道冰冷的劍意襲向腦門,刹那整個人臉色發青發寒,然後噗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他匍匐地上,也看清楚了言卿旁邊的人。雪衣,玉冠,一塵不染。

“……”七公公原先是被打的吐血,現在是氣急攻心,自己又吐出一口血來。

又是這對狗男男!

言卿嫌棄地說:“你這麼熱情,搞得好像我們之前關係很好一樣。不過百年主仆一場,總有些情誼在的,七公公,我們商量個事怎麼樣。”

七公公從來能屈能伸。隻要不死,啥不能乾。他眼睛擠出一泡淚來,吸了吸鼻子,一下子甩著拂塵在地上挪動身體撲上去抓住了言卿的衣袍。尖著嗓子,像是找了主公百年的忠仆,淒聲道:“少城主,老奴找了你好久啊!”

“你都不知道,這一百年我怎麼過的!”

言卿心想,就我們這塑料主仆的關係,沒有我的這一百年你不知道過得有多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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