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萬人齊聚城主府,在那裡白瀟瀟含淚下跪,在那裡謝識衣沉默轉身。在那裡,一雙雙貪婪自私的眼睛被如願以償滿足。
潤雨如絲,鋪天蓋地,所以也把所有聲音淅淅瀝瀝膈於世外。言卿就站在人端末尾,看著上陽派和靈藥宗弟子隔著門扉,與天上的城主對話。他們聊了什麼言卿沒留意,隻知道身邊的人越來越煩也越來越躁動。
他正百無聊賴地看著斜開在牆角的花,沒想到,最後的矛頭居然指向自己,讓他成了主角。
幾番交涉過後。
上空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隨後有青鳥駕車而下,從裡麵走出一行人來。為首的三人,正是白子謙、白瀟瀟和顏樂心。
上陽派師姐看到合歡派的衣衫都愣住:“顏樂心?”
顏樂心瞥她一眼,什麼都沒說。白瀟瀟見狀,主動站了出來,咬唇說:“今日眾人來了也好。有件事我想代兄長說一下。我們比諸位早幾日來障城,所以提前收到了宗門的回信,現在上重天的情況更不容樂觀,九宗長老幾乎都被派去滄妄海解決魔溝之事,恐怕無暇顧及人間。”
早就等著很不耐煩的障城人一下子亂起來。各種罵聲吵鬨聲辱罵聲不絕於耳。
白瀟瀟臉色蒼白立於風中,很久後才開口:“但是諸位稍安勿躁,昨日我兄長在房中收到了一封信。有人說能救下障城所有人,隻需要一件事。”
上陽派師姐一愣說:“什麼事?”
白瀟瀟手裡捏著那張畫像,捏得掌心發汗,根本說不清楚自己現在的心情是什麼,是欣喜是震驚還是該難過。他已經忘了汀瀾秘境中發生的事,也壓根不信謝識衣是因為言卿逃離的,那麼多風言風語他隻知道言卿是魔種。
白瀟瀟當著眾人的麵緩緩展開畫像:“這人近日就會來到障城,他本就是十惡不赦的魔種,隻要將他的血染紅護城河,我們就能得救!”
“給我看看。”遠看隔著雨霧也看不清,上陽派師姐上前一步,伸手拿過那張紙,看清上麵的臉後豁然臉色蒼白。啪的一聲,紙被雨水打濕重重落地。她雙唇顫抖,在雨中轉過身,難以置信把視線落到了言卿身上。
魔神等這一幕戲等了很久了,祂晃著腿,哼著不成調的歌,心情極好。
言卿緩緩抬起頭,鋪天蓋地的雨水流淌過他高挺的鼻梁。眉眼穠豔的青年在這煙雨霧城裡如同最鮮明的一筆。
而白瀟瀟順著她的視線看到言卿本人後,也是神色大變。
言卿簡直要被這一幕逗笑了。
他指向自己:“我?我來放血救障城?”
*
謝識衣本來是想在山洞裡麵找出口的。沒想到,找著找著他在牆壁上發現了一些很久遠的東西。發青的磷粉簌簌而落,在觸碰到某個機關後,整個山洞地動山搖。
山壁剝離青苔粉末黃土,向他完完全全展示最裡麵的石色。
光滑的牆壁上滿是塗...鴉,有文字、有畫,都是微生妝留下的。
她在靈心宮的地牢裡徹徹底底擺脫情魘控製,重獲自由後,哪怕一個人呆在這絕望山洞,好像都比當初要快樂些。
她用尖尖的石頭畫正字,記錄著鬥轉星移,也記錄著歲月變遷。她用文字寫遊記寫回憶,想到什麼寫什麼,好像要把那些見過的山海擁有過的寶藏全都訴諸筆下。
她失去了一切,可一個人呆在這個山洞裡,好像依舊能自由自樂。
尋寶者本來就是孤獨的。
在孤獨中死去,對她來說其實也並不難接受。
微生妝寫道。
【我猜忘川鼎應該跟宴上用的酒樽一樣大小。黑色的四足的方鼎,雖小卻能容納天地世界。我問大白忘川鼎會不會發光,大白說它們就誕生於黑暗中,怎麼可能會發光!】
【嗯,若是不能在夜裡發光的寶藏,總覺得還差了點什麼。】
前幾個月她還是在記錄生平所見,到後麵肚裡孩子存在感越來越強烈,她的記錄又變了很多。
微生妝其實也是茫然的,她偶爾也會手忙腳亂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這個孩子。
但能夠在失去一切看穿世事炎涼後,依舊保持赤誠和熱情的人,又怎麼會因為仇恨而誕下孩子呢。
她注定看不到這個孩子的長大。
所以她在山洞裡,對著壁畫,就像幻象忘川鼎的樣子一樣,把她注定缺席的那些成長記錄下來,從呱呱落地到蹣跚學步,到意氣風發、
她想這個孩子一定長得好看,也一定天賦很好,性格無論是像她還是另外一人,小時候應該都挺孤僻的。獨來獨往,一點都不在意彆人的看法,像個冷冰冰的雪團子。每次想到這裡,她就會忍不住笑起來。
畫裡永遠隻有一個輪廓,沒有具體的五官,可是神態展現的淋漓儘致。
她一筆一劃落筆。
【你救我出情魘,我也希望你以後永遠都不會為魘所困。】
【不要為惡念所控,不要為情愛瘋魔,不要失去自我。】
【但你是琉璃心啊,應該也不會遇到這些。可是活得太清醒不一定是好事哦,娘希望你能遇到一個真正愛你的人。】
【愛很好,隻是有的人的愛不好而已。】
謝識衣看著這段話,透徹清冷的眼眸久久沒有移開。他在避息珠中以局外人的身份,旁觀了微生妝的一生。
所以站在這麵牆壁前,好像也能想象出她舉起炭筆,唇角噙笑的樣子。她束起長發便似少女,辮上的紅豆熠熠生輝。
【我曾經想過要是你能結束亂世就好啦。】
【但是後麵和大白的交談中我發現由魘帶來的亂世是無法結束的。】
【那就這樣吧,我也不想你出生就背負這一切。我願你平安、無憂地長大。】
【至於名字,雖然我心裡給你取了,但我就不說啦。這會是一個世上誰都不知道的秘密。】
她選擇了無牽掛的死去,所以也不願給他任何羈絆。
謝識衣垂下眼眸,不悔劍已經握在手中,可是劍尖落到這布滿痕跡的牆壁上又回旋入袖。
...
他沒有破開牆壁,而是轉身,重新尋找方法。
謝識衣盤腿坐到了黑石上,閉上眼睛,開始催動體內的靈氣和鮮血。
*
言卿真的是被這一幕逗笑了。
在夢裡,白瀟瀟哭著對謝識衣說:“識衣哥哥,求求你救救他們。。”
現在,白瀟瀟臉色大驚後說:“就是他!就是他!把他給我拿下。”
言卿如今實力已經是大乘期不是這一幫小輩可以靠近的,幾番無用功後,白瀟瀟後麵又換了神色,他淒然又憤怒:“燕卿,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這一城的人活生生死掉嗎。你是修士,哪怕放血染紅這條河也不會死!你真要那麼自私?”
言卿反問來:“我不是魔種嗎?不眼睜睜看他們死掉,難道上手嗎?”
白瀟瀟一下子愣住了。
那話隻是他隨意說出來。
障城的人見狀突然哭起來。起先是一個人,最後是一百人,一千人,一萬人。或嚎啕痛哭,或跪地求饒,聲音甚至蓋過了這篇大雨。
上陽派的師姐都於心不忍站出來。她不知道說什麼,但是看向言卿的目光還是隱隱地不讚同和祈求。
言卿看了地上的“無辜”百姓。
他一句話都沒說,魔神卻是笑了。
祂說:“言卿,你信不信,你要是現在不放血,之後放血的可就是你的愛人了。”
魔神不知道《情魘》的事,也不知道言卿的忌憚。
所以沒想到祂這麼隨口一說,就讓言卿握緊了藏在袖子裡的手。
言卿眼裡陰冷的紅光閃過,隨後隱去,微微一笑:“嗯,你說的有道理。”
魔神本來是打算騙取謝識衣的琉璃心後,直接拿謝識衣的命來威脅言卿的,沒想到謝識衣那麼難搞,改變策略後更沒想到,隻是幾句話言卿居然就心亂了???
言卿竟然那麼在乎謝識衣?拿著桃枝的小孩愣了愣,隨後碧綠的眼彎成好看的月牙來。
言卿舉起手,紅線就跟利劍一樣,直接刺穿了自己的肩膀,鮮血把紅衣染得更深,源源不斷的血在他腳下蜿蜒堆積。
障城的人僵持在原地,一句話說不出來。
言卿輕聲問魔神:“你想乾什麼?”
魔神說:“你都做到為他放血了,還能猜不到我想乾什麼嗎?”
祂手臂裡的桃花枝粉碎,成為齏粉落於煙雨中。
“那麼言卿,做個交易吧,你助我重生。我把你們送到另一個世界,遠離這裡的一切怎麼樣?”
“要知道。惡念是無窮無儘,哪怕謝識衣用命封印我,也不過是平安又一個萬年。你要相信人類,要相信他們不會讓我沉睡太久的。”
“就跟宿命一樣,謝識衣在這個世界做不到兩全。”
言卿繞著手裡的絲線,問道:“你要我怎麼做。”
魔神勾唇一笑,湊近他耳邊說:“你本來就是借屍還魂,我給你換一個更強大的身體怎麼樣?他擁有吞噬之力,很快就會成為天下第一人。”
祂第一步本來就是誘導言卿上白瀟瀟。
祂要言卿的靈魂。而白瀟瀟是祂複活的容器,祂之後注定要複活在白瀟瀟...身體裡。
言卿說:“好。”
魔神愣住。
這一切太順利了,甚至祂連殺手鐧都沒有用。不過這樣也好,底牌留到了最後。
謝識衣喝下的那滴白瀟瀟的血,奇效太多了。
如果言卿在為謝識衣付出一切後,發現心愛之人有個可以為之付出生命的白月光。
會怎樣呢?
言卿絕對會崩潰的,就像當初絕望走過四十一步的少年。
同一具身體裡,言卿絕望鬆懈之際,就是祂下手的最佳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