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扇門都通往未知地方。
在燈徹底亮起的時候,魔神臉色扭曲,眼眸沉沉,隨後說了句:“我在外麵等你。”便消失在言卿肩膀上。
言卿終於擺脫這個惡瘤,把視線認認真真落到了南鬥神宮。
隨後他走向了正前方的門,同時一隻手輕輕扯動著腕上的紅線。他之前把一小截紅線纏到了白瀟瀟的發上,這樣白瀟瀟那邊傳來的一切變動他都能感知。
蘭溪澤敢與魔神為謀,就該做好被反噬的準備——蘭溪澤現在還在為魔神尋找容器,卻不知道魔神已經把他置於死地。
南鬥帝君唯一傳承是謝識衣,哪怕是言卿到來,也見不到神跡。不過言卿來這裡也不是為了這些,他舉著燭火認認真真觀察者神宮內的構造,手指碰上冰冷的牆壁。抬起頭來。
他透過古老潮濕的鏽跡,看到了萬年都不曾磨滅的字跡。
這扇隻有謝識衣和魔神能打開的門內,記載了所有關於霄玉殿的曆史。
忘川鼎最開始,本來就是霄玉殿中的聖物。
一黑一白分為兩相,一相是本體,一相是虛靈。這兩相都常年在沉睡中。
萬年之前,九天神佛為了變得更純粹強大,把自己所有的惡念灌入忘川鼎中。惡念越積越多,便誕生了魔神。魔神為禍天下,讓九重天血流成河。
神佛為了贖罪,以身為祭布下誅魔大陣。
南鬥帝君成為最後的啟陣人。
這些都是言卿早就推斷而出的故事。
在這麵壁畫上,南鬥帝君告訴了他另一件事。
如今這世上所有的測魘神器,其實都是神佛軀體所化。他們有可能是神的一隻手臂,可能是神的一條腿。千燈盞,是所有神明的眼睛凝聚一起所化。
除此之外,言卿看到了一個當年被神佛棄用的辦法。有神提出,不如讓時光逆轉,直接阻止魔神的出生。但是這一條很快被否決了,因為這樣逆天改命的邪術,除了要讓他們付出魂飛魄散的代價,還會造成不可逆的因果。
言卿垂下眸,手指輕輕拂過了逆天改命四個字。
“不可逆的因果。謝識衣,我為什麼會重生呢?”
*
謝識衣盤腿調息沒多久,就在這洞穴中找到了陣法薄弱的地方。
他睜開眼,漆黑的眼遙遙看向了正東的方向,用識海覆蓋看到這裡出現一個淡粉色的缺口來。
他一下子起身,...雪色衣袍拂開青草,將手中的不悔劍直直刺了過去。
寒光瞬間照亮這片天地,映入他眼眸,像是桃花都結了冰。
謝識衣很少有這樣殺意重的時候。大概因為涉及言卿,哪怕動作再從容冷靜,都於細微末節處透露出了一些殺意和戾氣來。
不悔劍意之下裂縫越開越大,最後形成一道濃鬱的胭脂色。
謝識衣收劍回鞘,墨發白衣,踏入其中。
他以為出去後就是狩獵山。
忽然一道熟悉蒼老的聲音響在他腦海,像是當頭棒喝。
“你現在找過去,就是送死!”
謝識衣一愣,袖中的不悔劍嗡嗡震動,語調清冷又疑惑。
“前輩?”
南鬥帝君的歎息像是風中之燭,虛弱又遙遠。
他說:“神宮這一次又有外來客了。”
隻有在神宮被動之時,他才會蘇醒。這片刻的清晰,也足以讓他發現一切後又震又怒又無奈了。
“識衣、識衣……識衣……”
南鬥帝君聲音發顫,喊了一聲又一聲,最後才找到應該有的情緒。
“我沒想到,我再次見到你會是這樣的情景。”
南鬥帝君疲憊又蒼老地問道:“那麼這一次,你得償所願了嗎?”
謝識衣從他的語氣中也反應過來不對勁,緩緩抬起頭來。
南鬥帝君歎息說:“早在神隕之地我就勸過你的,因果不可逆,可你非要那樣執意去試。現在兜兜轉轉,又是這樣的結局,你這是要再死一遍嗎?”
謝識衣愣住,站定,背脊如同雪中竹,胭脂色的光蘊在他眼角,像是緘默生長的一束桃花。
早在入山洞前就思考的問題,因為南鬥帝君這一番話,石破天驚,現在答案好像若隱若現就擺在他麵前。
沉默很久,謝識衣輕輕說:“前輩,彆說得償所願。你讓我現在死,我都無憾了。”
*
言卿走出禁地,看著青石門重新合上,尋著紅線去找白瀟瀟。白瀟瀟現在在一處廢棄宮殿的隧道裡,儘頭是蘭溪澤在等他。
“言卿,你真的不想跟我說說你前世的事?”
祂自從在言卿心裡埋下種子後,就絞儘腦汁想勾起言卿對前世的懷念。不斷給言卿洗腦,告訴他除了謝識衣以外,這個世上他誰都不認識不熟不留戀,可以走得乾乾淨淨無牽無掛。
言卿懶得搭理祂。
魔神碧色的眼珠子一轉,見他那麼油鹽不進,又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哨子來。
“你是因為回不去故鄉,所以刻意讓自己忘記嗎。”
言卿說:“不是。閉嘴。”
魔神說:“我就是很好奇啊。怎麼會有人突然到異世,一點都不懷念家人呢?哪怕沒有家人,你也有朋友啊。但你從來沒想過他們——言卿,難道你是心甘情願過來的嗎??”
心甘情願個鬼。他剛到謝府的時候,舉目無親,遷怒謝識衣,恨不得弄死他。
言卿說:“你就當我心甘情願過來的吧。”
魔神一噎,恨恨地看著他。
魔神把哨子放到嘴邊,咬牙切齒:“好啊,我幫你好好回憶一下是怎麼個心甘情願法。”
魔神吹著哨子,那聲音像是一陣風,把言卿最年幼最深的記憶給一...點一點吹起來。其實沒什麼好回憶的。
他現代的人生被五歲的那一場車禍割裂。
五歲之前他家庭幸福,父母恩愛;五歲之後,父母雙亡,寄人籬下。
舅舅舅媽忙於生意,為了讓他不孤單,給言卿抱了很多班,鋼琴、繪畫、散打、遊泳,這些幾乎占據了他所有課餘時間。
言卿一直是一個外熱內冷的人。他的爸媽是很優秀的科研人員,所以舅舅也認為他會考研讀博,畢業進研究所或者進高校。但言卿到底想做什麼呢。
在他上大學前自己也不知道,爸媽留下的遺產太多了,他就算當個紈絝子弟一輩子也花不完。
若真的要說言卿對於上輩子比較清晰的記憶,大概就是他爸媽的葬禮吧。
那一天來了好多的人。他大病初愈,臉色蒼白。舅媽在旁邊緊緊牽著他的手,忍著哽咽。
鳶尾花在風中細細的搖晃,雨絲如幕把冬青草打濕。
一切那麼不真實,跟做夢一樣。
言卿看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心裡泛起密密麻麻的痛。張了張嘴,又說不出一句話。
一滴雨落到他臉上,言卿心驚般回頭。視線卻閃電般直穿過黑壓壓一群哀悼的人,而在葬禮的末端,他看到了一個很高的人。
應該是爸媽的故友,蒼白修長緊握著一柄黑傘,如同墓園挺拔的鬆樹。
隻是他太高了,幼小的言卿看不到他的長相。
那個人站在末尾,也是在最早離開的。
在離開墓園下山的路上。
舅舅眼睛通紅把他抱在懷裡說:“卿卿,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想要什麼都跟舅舅說。”
舅媽心疼地為他抹去臉上的雨水,說:“卿卿,舅媽給你準備了新的臥室,把你之前房間裡的玩具和書都搬過來了。你舊屋鑰匙在我這裡,什麼時候想回去看,舅媽都陪你。”
雨水滴在身上刺骨的冷,他伸出手臂,眼眶泛紅摟住舅媽的脖子,聲音很小跟幼獸一樣輕輕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