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疊字無論在哪種方言體係下,都含有幾分親昵的意味,所以長輩們在為小輩挑選小名時,傾向於使用疊字來拉近代際間的距離。
薑韞宜離開雲橋鎮前,被外婆“囡囡”或是“薑薑”混著喊了十幾年。
外婆的嗓音輕而和軟,眼底總是掛著慈祥平靜的笑,所以她的“薑薑”也是平和柔軟的,像冬日壁爐裡熊熊燃燒的火焰,溫暖而充盈著微光。
暹羅貓的“薑薑”卻截然不同。
他的聲線宛如泠泠山泉淌過溪澗頑石,留下凹凸不平的小坑記錄下湍急流水衝刷而過的印記,來不及回看便順勢潮湧向遠方。
忽遠忽近,讓阻止的話語顯得不近人情,倘若放任又隱隱不合時宜。
所幸賀旻章自己回過味來,重新措辭,扒拉著花版,仰麵喊她:“老板?”
薑韞宜一愣,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覺得有點沒大沒小,但她實在不想和這位周同學,就稱呼問題繼續拉扯,於是默許了對方的選擇。
“收收爪子,彆給我刮壞了。”她從暹羅貓掌下抽出那疊稍顯脆弱的手稿,想起什麼似的,扭頭問他,“你既然是去科蘇采風的那批學生,那你一定見過賀旻章了?”
賀旻章“啊”了一聲,沒想到話題落在了本尊身上。
他訥訥地點了點頭:“你拿的這些,不就都是我、我們賀老師的畫嗎?”
好險,差點直接說成是他的畫。
“那你幫我看看,這張設計稿怎麼樣?”薑韞宜找出那張劍蘭給他,“我指的是,刨除掉你幫我改的那些部分,原先的線稿怎麼樣?”
賀旻章本欲脫口而出一句“挺好”,但對上她認真的目光,又覺太過草率,於是默默把話咽進去,以專業的視角審視起這幅劍蘭花版。
過了一會兒,他點點頭,迎著薑韞宜期待的眼神,說:“挺好。”
“那,如果你是你們賀老師,會怎麼用劍蘭填補這張線稿?”
賀旻章撓頭,梳理了一下她話中的邏輯和假設:如果我是我自己,我會怎麼畫這張稿子?
答案不是已經畫出來了嗎?他填在花版上的指向性的圖案,就是他當時的設計思路呀。
說起來他還是因為這張版子掉馬的呢。
薑韞宜顯然也順著劍蘭花版想到了小貓進醫院的事,進而想起自己為了引誘小貓掉馬而故意壓榨他的黑曆史。
她心懷愧意,習慣性地伸手去摸小貓腦袋,卻在指尖將將觸碰到貓耳朵時,動作倏地一滯。
然而下一秒,毛茸茸的觸感徑自靠上來,貼著她的掌心蹭了蹭。
薑韞宜還沒來得及收回手,過往那些擼貓吸貓的畫麵便如同打開了噴泉開關,一下子湧入腦海。
她垂眼盯著自己的手背,後知後覺地感到一絲赧然。
與此同時,賀旻章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默默把腦袋移開,側身翻看起花版。
活脫脫一副被負心漢拋棄後還要忍氣吞聲,不敢言也不敢怒的可憐模樣。
薑韞宜掙紮著想為自己辯解一二:“之前,我,我們......”
之前不知道暹羅貓的身體裡住著一個人類的時候,對著小貓摟摟抱抱親親摸摸,毫無心理負擔。
一朝得知真相,她禁不住反省,自己和調戲良家婦女的街頭混混有什麼區彆?
“不知者不怪,是我隱瞞在先,你不要有心理負擔。”賀旻章見她麵色凝重,放下花版,反過來勸她。
他說話的腔調有種南方人慣有的溫煦,襯著他乖巧懂事的模樣,薑韞宜心裡的負罪感一時間更甚。
賀旻章接收到她莫名憐愛的目光,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主動跳過追憶往昔的部分,接上先前的話題,伸爪按在花版上,簡單地給薑韞宜介紹了一下“賀旻章”可能的設計想法。
部分細節處理和紙上呈現出來的結果完全吻合。
“這和你畫的一樣啊。”薑韞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賀先生的學生嗎?”
賀旻章信誓旦旦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