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識的胸口被馬蹄踹了兩腳,淤血被頂到喉間,他忍了忍,又咽了回去。
趙識張了張嘴,慢慢的鐵鏽腥味,他問:“你沒傷著吧?”
明珠搖頭:“沒有。”
趙識放了心,點點頭:“這就好。”
明珠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有些酸有些澀,不過很快,這點酸澀之感就又煙消雲散,她說:“我們回去吧。”
趙識搭著她的手慢慢從地上站起來,“還沒開始看煙花。”
明珠說:“我其實不是很想看。”
可趙識執意如此,拳頭抵唇咳嗽兩聲,將滿嘴的血壓回去,冷冰冰的手和他十指緊扣,帶著她上了城樓。
明珠心不在焉,頻頻往他的臉上張望,濃稠的夜色,實在看不出他神情裡的喜怒。
唯有煙花在空中爆發出沉沉的光亮,才勉強能看得見他的表情。
冷淡的、遊離的、平靜的。
城樓上風大,趙識將自己的外衫脫下來係在她身上,“還要不要看?”
明珠仰著臉看向他的眼睛,“我不想看了。”
趙識又重新牽著她說:“那再去街上逛逛。”
明珠一路上都沒說話。
趙識興致反倒比她還好,給她買了簪花,還有些手藝人做的小玩意,漂亮還都很少見。
賣糖葫蘆的小販走街串巷。
趙識攔下小販,正要付錢買下最後兩根,卻又被另一對小夫妻截下。
農夫說:“我先來的。”
趙識頓了半晌,對他笑笑,溫聲和他說了幾句好話。
農夫便將最後兩串糖葫蘆讓給了他。
趙識付了銀子,明珠手裡拿著兩串糖葫蘆,有些彆扭。
想起他方才嘴角含笑同旁人說好話的樣子,溫溫柔柔,沒什麼架子。
一路上,外麵包著的那層糖衣有些化了。
明珠吃完一串糖葫蘆,趙識已經去換了身衣裳,燭火照在他微微發白的臉龐,這樣看著沒什麼血色。
夜裡,趙識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噩夢。
“表哥,你是後悔了嗎?”昏暗的書房裡,穿著一襲白衣的男人站在窗邊,周身死氣沉沉。
“表哥,你還是不覺得自己做的不對。”
“她都死了好幾年了。”
“你是不是真的要我給她償命?”
哭聲、慘叫聲還有各種人的聲音。摻雜在一起,刺耳難聽。
趙識看見男人緩緩轉過身,蒼白消瘦的臉,寡淡無味,他沉默了很久,什麼都沒說。
趙識看見那雙黑沉沉的眼睛,下一刻,他就好像被拽進了深淵。所有的記憶蜂擁而至,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如潮水向他引來。
他極度痛苦,表情猙獰弓起了腰。疼痛席卷全身,連彎曲的手指頭都疼的直不起來。
灑滿天空的白色紙錢,哀婉淒涼的喪樂,木棺材、白燈籠還有白皤。
心口的絞痛,一陣強過一陣。男人手裡握著一把短刀,刀尖對著自己,他坐在晨曦破曉之前,麵無表情將刀子捅進了自己的心尖,下手又準又快,刀尖撕裂他的血肉,直接捅穿了心臟。
涓涓往外冒的鮮血將白衣染成了紅衣。
他聽見有人驚慌失措喊他,那些鬨哄哄的聲音逐漸隨他遠去。
他死了。
他終於從幾十年的孤寂裡。
餘生漫漫的折磨裡。
得到了解脫。
如果有下輩子……
上天眷顧……
如果真的有……
趙識是被明珠叫醒的,她擰著眉:“你怎麼了?”
趙識神情怔怔看著她的臉,手指不聽自己的使喚,用指尖小心翼翼碰了她的臉。
軟的,熱的。
明珠感覺他今晚很奇怪,做著痛苦的噩夢,甚至還流了眼淚。
沒幾分溫度的眼淚打濕了她的手掌,她才醒過來。
明珠當時看著他滿麵濕濡,被嚇得不輕,到底夢見什麼了?竟然會難過成這樣子。
趙識後背全是冷汗,手腳發冷,他抬眸,目不轉睛盯著眼前的女人。
他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記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