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的聲音,晏梨扭頭。兩個人的視線撞上一瞬。
晏梨沒動。
他垂眸,繼續忙著,道:“過來幫我磨墨。”
他坐在書案之後,一如既往的平靜,好像天塌下來的都不會皺下眉。這樣的他,她一直喜歡的,可是今天看著這胸有成竹的樣子,好像掐準了隻要開口她就會照做,忽然叫人有些委屈。
“你過來,我就過去。”晏梨開口。
這是她第一次跟他講條件。
這話一出口,不僅書案之後的人,就連站在旁邊的朔風都不由看向晏梨。
晏梨坦坦然迎著兩人的目光,一動不動。
最後——
“噠”一聲輕響。蕭天淩放下筆,起身。
見他答應,晏梨也沒有耍賴,剛準備過去。
“憶妙。”
蕭天淩把憶妙叫了進來。
“殿下。”憶妙恭恭敬敬行了禮,等著吩咐。
“去磨墨。”蕭天淩在桌子旁落座。
“是。”
先是胸有成竹地吩咐她,等她答應卻又把憶妙叫進來。
晏梨抿抿唇,掉頭就想走。
“坐。”坐在桌子旁邊的人忽然開口。
幾雙眼睛瞬間落在自己身上。
晏梨想了會兒,坐是坐了,不過是在擺在邊上的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即使人原本就站在桌子邊。
蕭天淩看了眼桌上的菜式,久未見的豐盛,眉心輕蹙,抬眼看向坐在紫檀木椅子上的人,視線停在她的手上,沒有發現什麼異樣才收回。
沒有多問,默默拿起筷子吃飯。
看到自家主子終於肯坐下來好好吃頓飯,朔風如釋重負。
沒人說話,書房裡一時很安靜。
安靜得隻剩筷子偶爾碰到碗碟的輕微響聲。
即使已經看過很多次,人坐在自己麵前,晏梨還是忍不住看過去。
大概是人好看,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是好看的。垂著眼眸,很安靜,坐那兒就像一幅畫。
她喜歡看他認真做事的樣子。
一如他給她做秋千的時候。
雖然那個秋千,是她渾身解數央著他,好不容易才讓他答應給她做的。
不過直到現在她才終於懂了爹爹說的話,強扭的瓜,真的不甜。
腦子裡閃過那個手串,想起要去安國寺的事,突然意識到,從現在開始,每見他一麵就少一麵……
也許以後再也見不到。
心口驀然一抽。
晏梨慌忙彆開臉,飛快眨眨眼,將眼淚逼回去。
心緒平穩之後,晏梨起身走過去,在桌子邊坐下。坐下的瞬間,人像是從身體裡抽離,看到以後,以後坐在這裡陪著他的人會變成另一個人。
晏梨看他很少吃菜,拿起擺在旁邊的筷子幫他夾菜。
“以後再忙也要記得按時吃飯。”無意識念叨。
說完,他抬眼看她,晏梨才察覺自己說了奇怪的話。
這樣的話,她以前從來沒有說過。
晏梨避開他的視線,用夾菜的動作掩飾,也將話題岔開,“哦,對了,我明天想去安國寺一趟。”
感覺到他的目光還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是在看什麼,晏梨隻好再補一句,“聽說安國寺的齋飯好吃。”
麵上冷靜,心口卻如擂鼓。
這是第一次跟他說謊。
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收了回去,以前她說要去哪兒,隻會“嗯”一聲的人這次卻久久沒有應聲,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晏梨心裡忐忑,不自覺端起手邊的裝著湯的瓷盅,抿了一小口,又習慣性地放到他手邊。
他對吃飯向來不看重,以至於每次她吃到什麼好吃的,都忍不住叫他嘗嘗,能多吃點是點,三年下來,已經成了一種自己沒有察覺的習慣。
“湯好喝。”
“放著吧。”
*
直到離開,關於去安國寺的事他也沒有任何回應,晏梨當他是默許。
出門之前,看著已經又坐到書案之後的人,晏梨猶豫片刻,隻是說了句,“忙完,早點休息吧。”
說完帶著憶妙跟流螢離開。
晏梨一走,朔風明顯感覺到書房裡的氣氛轉眼低沉下去,分明吃飯的時候已經好轉。把人走之前說的所有話都想了一遍,找不到原因。
*
回到迎霜院。
月光如水。
院子裡有個秋千架。
晏梨停下腳步,站在那兒看了會兒才進屋。
沐浴的時候,晏梨不習慣有人在旁邊,憶妙跟流螢退出來,開始鋪床。
見憶妙從書房那邊回來就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流螢忍不住問,“憶妙,你怎麼了?”
憶妙在想今晚準備的那些菜。
都是殿下以前喜歡的,她不可能記錯。可是這次的菜沒動幾筷子,反而是以前從不受待見的湯這次倒喝光了。
想得出神,乍然聽到流螢的聲音,嚇了一跳,猛回神,“……沒什麼。”
見她不願意說,流螢也沒有追著問,“哦。”
*
晏梨洗漱完就睡了。
渾身被熱水泡得暖烘烘的,往被子裡一鑽最好睡覺。
今天憶妙守夜,睡在外間。怕晏梨叫她,不敢睡沉。
就算留著一絲清醒,也是直到房門被推開才發現有人過來。
借著月光看清來人,憶妙驚得從榻上爬起來,張口要叫殿下,卻被人抬手製止。
“下去吧。”
憶妙低聲應,“是。”
心底詫異卻未消,殿下從來沒有這麼晚來過迎霜院。以往忙得晚了,直接就睡在書房。
*
晏梨來了上京之後,變得愈發怕冷。
上京跟漠北氣候截然不同,整個冬天都不怎麼會下雪,可是卻比漠北還要冷得叫人難受,尤其下雨之後,冷氣像箭隻往骨子裡鑽。
睡著睡著,人就蜷縮成了一團。
因為冷,一直在做各種夢,睡夢中,忽然覺得身邊像是放了個暖爐,毫無意識地靠了過去。
蕭天淩看著乖乖窩進自己懷裡的人,摸到她冰涼的腳,長眉緊擰,然而一直盤旋在眼底的陰霾卻漸漸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