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至於此,整場宴會已徹底被糜荏主導。
大家好似都已不再關心如何勸天子遠離十常侍,轉而一邊品茶,一邊詢問起糜荏——他究竟還有多少,是他們所不知道的。
此前,他們對糜荏一無所知,也毫無興趣知道糜荏的過往;但現在,他們恨不得糜荏多說一些,好叫他們多了解一些他的思想與事跡。
糜荏當然不會自曝家底,今日他展現出來的已經夠多了。
過猶不及,他當然不會犯這個錯誤。
等到宴會散去時,所有人對糜荏的觀感已徹底轉變。他們先前對糜荏又多抵觸,此刻便有多推崇。
乃至於歸去後,不少人寫下文章記錄與糜荏相處細節,感歎糜荏的品行高潔,盛讚“聽糜長史一席話,勝讀君子十年書”。
這些文章一經問世,震驚京中士族。
這糜荏究竟給他們下了什麼蠱,士族們想。這些人的轉變著實太過詭異,往後他們見到糜荏,是為求真相上前圍觀呢,還是為自身安全而躲開呢?
將被士族評價會“下蠱”的糜荏對此一無所知。
他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圓滿洗白了自己。與宴會中人再三道彆,他終於一步三停地挪到了荀府大門口。
待要上馬車時,他聽到身旁有熟悉的聲音道:“子蘇。”
卻是一旁那架馬車。有人掀開簾子,對糜荏露出一個微笑:“子蘇可願賞臉,指點在下一番
?”
正是荀彧。
糜荏笑起來:“好友之間談何指點?文若可真是太看得上我了。”
兩人上了馬車,行至糜府中。
有些話荀彧似乎並不想讓荀爽知道,否則就近的荀府便是談話之地。
兩人來到糜府。
已是七月中旬。隻是今年這天氣依舊炎熱不堪,絲毫沒有要涼下來的征兆。
糜荏便將人引入書房。
他的書房很大,三麵豎著一排排的木質書櫃,整齊有秩。每格書櫃上都安裝著透明琉璃擋板,右上角貼這張紙條標明裡頭放的書籍名字。這樣不僅減少了進灰塵的幾率,還能精準地找到書。
荀彧尚未從這引人羨慕的書櫃中回過神來,餘光便瞥見糜荏將一塊石頭丟進水盆中。
然後,整盆水就在荀彧眼皮底下,快速結成了冰。
還冒著絲絲涼氣,讓兩人倍感清涼。
“這是硝石,”糜荏道,“文若喜歡的話……”
荀彧在反應過來前已下意識回答道:“不,子蘇千萬不要再送給在下。”
糜荏笑了。
“好吧。”他說,“這東西目前產量有些低,等往後開采多些,我會考慮售賣。”
夏季冰塊是稀有的奢侈品,連天子都不能隨心濫用。如今拿出去賣太過於惹眼,等他掌權了才是合適的時機。
至於何時掌權……
他喝了一口涼茶,配著一旁冰塊,舒服極了。
許是由著這硝石想到了茶葉與彆莊中的那些水稻,荀彧歎息:“子蘇機敏,文若佩服萬分。”
他顯然知道宴會當中發生的事。
其實說起來有些尷尬。
荀氏的大本營其實是在潁川,荀彧是荀爽的侄子,但生父在他幼年時故去,他並未長於京都。去年荀爽複職將荀彧帶來京洛,他才在荀府一邊讀書一邊等待機會入朝為官。
是以他並未單獨成家開府。
糜荏道:“還要多謝文若貢獻的茶葉,不然我也搪塞不了那位黃大人。”
除了荀彧、天子、十常侍,他並未將大罐茶葉送給他人。荀爽宴中的茶葉來源很好猜測。
荀彧不邀功:“借茶獻人罷了,說到底還是子蘇的東西。再說,我也不知那黃大人會來荀府拿人。”
三公再無實權也是三公,德高望重,一個不知名的
武將居然就敢因為他人隨口舉報的一句話,闖入他的府邸拿人。
漢室王朝的法度何存,製度何存?其實早已爛透了,從底子裡腐爛到上頭了!
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效忠的漢室王朝就這樣沒救了嗎?
荀彧從前不會這樣懷疑。但是現在,當他站在京洛之中,看著那些一心為漢室士族大夫們所經受的不公待遇,他堅定的心忽然有了一點動搖。
但這點動搖太過微不足道,連他自己都未曾覺察。
糜荏並不在意那武將:“朝中奸人隻手遮天,我等如今隻能摸黑前行。但等重振朝綱,定可撥雲見日。”
荀彧聞言抬眸。
他凝視對麵之人許久,終是斂眸一歎:“子蘇,你覺得——漢室還有重立的希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