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蓧等人停下打雪仗的動作,齊齊將目光放到了糜荏身上。
這段時間糜府一直不平靜,宮中總有人前來請糜荏回去。剛開始一天便有好幾人前來拜訪,或請或勸,糜荏都不為所動。
後來,來人漸漸少了,宮中最近一次還是兩天前。看的以張讓為首的十常侍暗自得意:這糜荏果然還是太過年輕,仗著天子的寵愛居然還敢這麼拿喬,看他還怎麼回宮!
被無數人嘲諷或惋惜的糜荏微皺了眉頭:“陛下病了?”
他隨手扔了雪團:“請劉內侍稍等片刻,待在下更衣之後隨您進宮。”
為首之人鬆了口氣,恭敬道:“是!”
他來之前就聽說糜國師一直在同陛下置氣,任誰來勸說都沒有用。前一任侍衛長試圖以武力捉拿糜國師,將人強行押回宮中,結果反被糜國師三拳打出糜府。
而後還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蒙麵人,拿著一柄尖利的長槍追了好遠,滿身狼狽回到宮中。
非但如此,他還被陛下臭罵一頓,直接被罷免了官職,這才有了他上位。
如今陛下下了死令,倘若他完不成任務就要提頭回去,一路上都在怕自己這條小命不保。幸好他請人的態度拿捏的好,糜國師又還關心陛下。
侍從們豁然放鬆了下來,臉上也有了喜意。在廳中等候糜國師出來時,收到了仆人們上來的熱茶,完全溫暖了他們被凍僵的身子。
糜荏拉著荀彧回去房中。
一路上他簡單與荀彧說了前段時間發生的事,推斷道:“如今陛下生病了,應當就是五石散的問題。”
他離宮前做出的那番堅貞不屈模樣,足夠劉宏疏遠那些人幾日。
但劉宏此人心性不佳,決不會就此戒斷五石散。而那幾人在嘗到被天子冷落的滋味之後,一定會拚命吸食五石散來表明那藥無毒。
可惜這是五石散。對症是藥,吃多會死。
“今夜可能會在宮中回不來,”糜荏慢悠悠換好衣裳,“文若安心待在府中,替我翻查去年的賬本。”
他知道這人在自己麵前還有些放不開。他若是前腳離開,怕是後腳就要溜回荀府。乾脆給他布置個任務,免得回來就看不到這人。
被看穿了心思,確實準備一會離開的荀彧:“……”
“是,”他心下歎息,無奈拱手一禮,“彧知道了,主公還請慢走。”
糜荏這會已經走到門口,聞言停下腳步,挑眉。
“唔——有人聽著似乎不大甘願,”他的聲音飽含戲謔,“看來是本主公我給獎勵還不夠。”
他返回到對方麵前,一手攬著荀彧的腰一手托著他的脖頸,湊過去吻了吻他略帶涼意的唇瓣。
荀彧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整個人都是懵的,手足無措地立在原地,自然也就沒有拒絕。
淡淡的綠茶清香迎入口中,荀彧隻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因為跳得太快,血液全部都湧了上來,臉上似火在燃燒一般。
他無師自通地微微張開嘴,想要迎合身前之人,糜荏卻已鬆開雙手,淺嘗輒止。
他伸手拂過荀彧濕潤的唇角,笑吟吟負手而去:“先下定金,至於尾款,等我回來再付。”
獨留荀彧一人呆立房中,許久未能平靜下來。
小半個時辰後,糜荏見到了病床上的天子。
半月未見,他又瘦了不少。如今臉色蠟黃晦暗,蒼老的好似京郊四五十歲的老農一般。
糜荏恍若未覺,恭敬行禮:“草民糜荏,見過陛下。”
聽見他的聲音,劉宏渾濁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他豁然直起上半身,臉上浮現出僵硬的欣喜之色:“……愛卿啊,你終於肯來見朕了!”
他的聲音也極為嘶啞,就像是指甲刮過粗糙石板時的尖銳聲響。
因為一直吸食五石散,身體發熱需要裸/奔發散,劉宏跌跌撞撞的上半身滿是一道道細小的傷痕。如今這幅瘋瘋癲癲的樣子,根本沒有一國之君的模樣。
劉宏拉著糜荏的手,好一陣哭嚎:“愛卿,朕錯了,朕真的錯了!朕單知道你忠心不二,為朕考慮,卻沒有想到張讓那個賊子竟敢謀害朕的性命……”
“他竟敢與夏惲一樣背叛朕!朕將他稱為阿父啊!他怎能這般對朕!……”
劉宏來來回回念叨著這幾句話,淚涕直流,很快糊滿整張臉。
糜荏麵不改色地抽回手,給他遞了塊帕子:“陛下不必著急,還請慢慢說。”
正如他所料。
他辭官之後幾日,劉宏越發暴躁,終於忍不住遷怒了張讓等人。尤其是糜荏臨走前說的那一番話,令劉宏如鯁在喉,一段時間都沒敢再吸食五石散。
但他吸食五石散時間不長,量卻不小,已然有了癮頭。停藥之初還好,時間越往後推移,他整個人就越發瘙癢難耐,腦中與日俱增地充斥了對“靈藥”的渴求。
甚至到了茶不思飯不想的地步。
他知道這種反應一定是不正常的,愈發相信了糜荏的說法。
但劉宏本就是貪圖安逸之人。哪怕知道“靈藥”有毒,比一張紙還要微薄的意誌力又如何能抵抗得了本能?
就在前一日,年三十的晚上,他抱著“就這一次”,“就隻吃一點”,“等身體舒服就不吃了”之類的想法,心安理得地召來張讓等人,與他們一同吸食“靈藥”。
張讓等人生怕失寵,這會聽說陛下重新召見他們,自然欣喜若狂。本著要讓陛下知道這“靈藥”絕不會傷害到人、可以安心食用的想法,三名道人吃下了前所未有的劑量。
一夜淫/亂荒唐,眾人醒來後驚悚地發現,那三名妖道因為吸食“靈藥”過量……兩死一癱。
這還得了?!
劉宏當場一口氣沒上來,又一次嚇暈了過去。
這是天子第三次被嚇暈,他的隨身內侍、太醫們都有了應對的經驗。忙中有序地給人實施了治療,總算是有驚無險。
等劉宏醒來憶起先前發生的事,他便將那三名妖道抄家誅九族,將引人入宮的張讓關入天牢,還吵著要見糜荏。
他的糜愛卿,對他忠貞不二的糜愛卿!先前明明已無數次提醒他那東西有毒,他卻偏偏不信,甚至還將人親手推開!
他真是悔地連腸子都青了!
……唯一慶幸的是他吃得少,沒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太醫令都說他耗損的身子,往後可以慢慢補回來。他一定戒掉這該死的毒藥,他一定會長命百歲!
至於那個該死的張讓,就讓他下地獄去吧。劉宏眼中閃過一絲狠辣,而後繼續對著糜荏痛哭流涕。
這夜糜荏果然沒能回去府邸。
與前兩次不同,這次劉宏雖然沒有見到那三個道人淒慘地死在麵前,卻切實感覺到自己的小命被威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