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十一月,糜荏清點今年朝廷財務。
先前糜荏出兵,荀彧在朝中推廣表格,這會送到糜荏手中的就都是這樣的賬簿。簡單清晰,一目了然。
糖、茶、酒等貨品是專門供給士族的,賣的不算多,不過利潤極高;占財務大頭的還是鹽,大半年都抵得上往常三年稅收。
這還是怕百姓被半價鹽衝昏頭腦,一次性搶購太多,又為了防止鹽販倒買倒賣,因而要求買主登記姓名、限購之後的結果。
大半年下來,百姓基本相信朝廷會一直售賣這樣的鹽,放寬心不會搶購。
糜荏便撤銷限購令,恢複正常買賣。
今年糧食產糧不佳,但這部分從士族手中收回的錢財著實可觀,可以做不少事。
他先給丁原、盧植各自撥了一點款項,令兩人在州中增開學院,培養人才。至於學校的模式,主要參照徐州儒經書院。
——前期由朝廷扶持建造,征聘各科目老師。等到設備齊全之後,再收學生與束脩,慢慢行成自營的良性循環。
其次,因為軍庫不足,糜荏下令削減宮中用度。將每月用於天子開銷的三千萬錢,減至兩千萬。其餘一千萬,儘數充入軍庫。
花費在天子身上的錢財,向來隨皇宮人數而定。先帝時後宮充盈,他又荒唐耽於享樂,每月至少花費五千錢,多時高達八千萬。
於是偌大國庫,不堪負重。
當今天子劉協隻是個七歲孩童,出生時生母逝世,董卓入宮後撫養他的董太後重病而亡,沒有什麼親人。他父親的後宮早被董卓禍害,後來糜荏入長安,遣散她們時每人給了一筆錢。
有官吏反對,認為這是祖製,不應一下子削減這麼多。
糜荏便反問道:“諸位可還記得,今年軍餉發的是什麼。”
百官麵麵相覷。
楊彪道:“是鹽,棉花。”
“不錯,是鹽與棉花。”糜荏淡道。“鹽是我拿出方子令朝廷製作,棉花是我令麾下種植。”
“仗是我帶人打的,軍隊的軍餉亦是我所發。”他冷冷道,“那麼,朝廷在其中又有什麼作用?”
“這個朝廷姓的是糜嗎?”
此話如雷貫耳,震得百官羞愧掩麵,訥訥不言。
成功頒布這兩項政策之後,糜荏又以五年前張機張仲景在洛陽時,以“曾用五石散治愈三千傷寒疫病患者”為由,尊其為“醫聖”,封為涅陽侯,食邑七百。
收到詔書的張仲景整個人都懵了。
他年輕醫術高,這幾年就被時常隨軍作為軍醫。幾年下來,不但醫治好數以萬計的傷員,更帶出好些名軍醫,如今就在軍中領醫官一職。
想不到現在居然會被糜荏尊為“醫聖”,封為侯爵!
他又驚又喜,既感激於糜荏的照拂,又覺得自己根本不配這一頭銜——應當給自己老師才是!
便親自拜訪糜荏,請求收回成令。
糜荏笑了:“仲景先生可還記得你我第一次相見時,我對你的承諾?”
張仲景當然記得。
糜荏說他會令醫術發揚光大,會為天下有德行的醫師正名!這些年來,也確實在做這些事!
“‘醫聖’之稱,我認為仲景先生當得;百官沒有反駁,亦同意這一觀點。仲景何必妄自菲薄呢?”糜荏微笑道,“畢竟殺三千人輕而易舉,救三千人卻是難若登天。”
其實朝臣是有反對的,認為即便拯救三千傷寒疫者,張仲景的獎勵也實在太過了。不過封爵並不在“九品中正製”中,糜荏直接無視他們的反對。
張仲景信以為真,激動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糜荏道:“更何況這隻是開始。”
“給先生封爵,不過是吸引天下有才醫師的手段,告訴他們學好醫亦能光宗耀祖。”
他直言道:“這隻是第一步,往後我還會有更多的動作。”
這個世界上還有不少出名的醫者,譬如華佗。華佗早年婉拒了他的請求,如今雲遊四方行醫。聽到這個消息,或許會回來找他。
除此之外,他還打算請張仲景著書印刷成冊,請張仲景遠在家鄉的老師培養更多的醫生……
張仲景聞言熱淚盈眶,頓首再拜。
……
這年臘月的時候,長安之中雪下的很大。
每逢下雪時,糜蓧便在朐縣支起攤子施粥與嬌耳,贈與路人驅寒。
今年也不例外。
在征得糜荏的同意後,她便安排人在長安城的四個城門處支起了攤子。除了粥與嬌耳,還額外用羊骨熬湯,以便進出城、抑或窮苦百姓,能在天寒地凍的冬天獲取一些溫暖。
見自家小妹有趙雲陪著,又有周管家跟著幫忙,糜荏便放心讓她去做此事。
正是休沐。
送走糜蓧之後,荀彧裹著披風烤著炭火坐在房中看書,心思卻飄得遙遠。
糜荏看出來了,詢問道:“在想什麼?”
荀彧這才回神,歎道:“子蘇,我在想安定平靜的地方,或許有像阿蓧這般心思純善的人賑災施粥,拯救本會凍死在路邊的窮苦百姓;但是戰亂頻繁之地,還會有這樣的人嗎?”
這個答案,其實他心知肚明。
戰亂之地,就連士族都自顧不暇,哪裡還會有人去管如同草芥般卑賤的百姓呢?
——這並不是杞人憂天。
五年前,他隨荀爽回到家鄉潁川,勸說當地士族遷族。結果多數人抱著與郭圖一樣的想法,認為潁川為四戰之地,朝廷不會放棄,便不願意遷搬。
結果黃巾軍殘黨起事,袁術霍亂,匈奴又乘機燒殺劫掠,整個潁川淪為人間煉獄。不說普通百姓的淒慘,就連士族都傷亡無數,被迫遷離故土。
荀彧感慨不已。
事情發生後,隨荀氏一同遷族的士族唏噓萬分。不少人登門道謝,感激荀氏令他們免於滅族之災。
陽翟辛氏的辛毗、杜氏的杜襲等人前來投奔他,請求他出兵潁川平定戰亂。但當時糜荏已領兵攻打匈奴,荀彧無能為力,隻得安撫、並將幾人推薦給糜荏,如今都在朝中為官。
糜荏捏捏他的手指,然後詢問他:“不說這些,文若可有安排揚州刺史、益州牧的好法子?”
這是糜荏近來煩惱的事。
他本想再等一等,卻於前幾日收到益州刺史郤儉貪汙受賄、大肆斂財的消息。
太常劉焉借此進言道:“糜丞相,如今天下紛亂,各州刺史、太守趁勢行賄買官,盤剝百姓,使得戰亂又起。臣覺得,應當挑選清正廉明的官吏來擔任各州、郡的長官,以此安定天下。”【1】
語罷,更自請為交州牧。
糜荏看得出,劉焉一則是為想做出貢獻,二則是要躲避中原戰亂。
便應允此事。
他不應不行,如今漢室微末,朝廷在推舉州牧、刺史官吏時,會不自覺偏心漢室子弟。
但糜荏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哪怕是不為自己考慮——他身後有糜竺等人,以及跟隨他的荀彧等人,他都不可能再退回朝臣之位,去嘗那“飛鳥儘良弓藏”的淒慘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