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儒班固曾在《白虎通義》中說: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封禪便是一項極為盛大的政治活動。除了向上天彙報天下太平,感謝上天的庇佑,更宣揚天子的顯赫政績,表示君王受命於天。
劉協本來很猶豫。
他是想除去糜荏,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功德並不足以封禪,因此舉棋難定。
袁紹似乎料到他的想法,在信中勸說他道:“陛下,臣之所以勸您封禪,主要是是為了向上天稟報,曆經大亂後天下依然重歸於劉氏、重歸於您。若是能得上天承認,那麼您的地位就會很穩固,糜荏再也不能威脅您。”
“更何況,臣有一計,可以在封禪時除去糜荏。”袁紹誘惑道,“您難道不想在除去糜荏的同時,被上天承認,被百官所承認嗎?”
劉協徹底被信中所描繪的內容與前景誘惑了。
他自小顛沛,曆經蹇碩、董卓霍亂,又在糜荏的壓迫之下成長。今糜荏名滿天下而他這個天子卻如擺設,他便越發渴望被天下人承認。
袁紹說有辦法解決此事,他自然答應。
他在信中回複道:“百官一定會阻攔此事,如何讓他們同意呢?”
袁紹回道:“陛下,您封禪的目的主要是向上天稟報漢室的正統,不是糜荏這等宵小能夠覬覦的。隻要糜荏有不臣之心,他一定會認為您的功德不足以封禪,反而同意此事,看您的笑話。”
劉協見狀,暗暗握拳。
之後便在朝中提議此事,果然如袁紹所料,糜荏同意。
封禪之事就此定下,定於翌年春二月二十五,大吉之日。
岱山在地理位置上屬於兗州,不過岱山山脈以北與冀州接壤,劉協便將之全權交由太常與冀州牧袁紹處理。
袁紹收到詔書,笑著對逄紀道:“劉協這個無知小兒,果然答應了。”
逢紀拱手笑道:“恭喜主公,即將得嘗所願。”
兩人對視大笑,仿佛依然預見了之後的成功,一人為丞相一人為尚書令,眼中皆是誌得意滿。
震天雷的研究接近尾聲。在建議劉協封禪時,他麾下所製的震天雷威力已不下於糜荏的。
這一場布局已近三年。
決定從與劉協聯手時,他便存著將糜荏與劉協一網打儘的念頭。
是以才要女兒嫁給劉協為後,快些誕下長子——就算是女孩也無所謂,事實上隻要懷孕,袁皇後生的就會是兒子——將來劉協身死,由他效仿何進與糜荏,把持朝政。
泰山,正是他為這兩人挑選的墳塚。
時間翩躚而過,很快便至翌年二月十五。這個時候,袁皇後懷孕滿九個月,即將誕下麒麟兒。
劉協一想到此行可以解決心腹大患,便覺意氣風發。他率領群臣,在二月初五抵達奉高。
冀州牧袁紹與兗州牧曹操已等候在奉高,親自率兵迎接天子與朝臣。
瞧見糜荏,袁紹似笑非笑。
經過長時間的自我催眠,他已然認定當年之所以會敗於糜荏,不過是被震天雷擊碎麾下軍心。否則三公世家出身、軍隊人數又遠勝於曹操的他,怎麼可能會輸得那麼慘烈?
現在他也擁有了震天雷,與糜荏處於同一個位置。
不,當年是糜荏仗著震天雷穩坐釣魚台。如今換成自己先知先覺,比糜荏站得更高。
這一局,他勝券在握。
他一定要讓糜荏和曹操身首異處,不得好死!
糜荏若有所覺。
他抬眸,瞥過一看就瞧見眼底惡意,必然是在打歪主意的袁紹,漫不經心對著他一頷首。
袁紹回以一個更虛偽的笑。
一場豐盛的接風宴會之後,劉協率領群臣齋戒,沐浴焚香。
當年光武帝封禪時,曾派遣千餘士兵整修山道,又令三千騶騎於登封台邊壘巨方石。如今這條山道上已經長滿了青苔,由袁紹與曹操麾下士兵清理過幾遍,倒也恢複當年風采。
待到二十三日,劉協登頂岱山,在山頂休憩三日。二十五日,更換冕服後至梁父山,親行封禪禮。【百度百科】
起先是燔柴祭天,官吏們已在登封台旁擺好木柴堆,由劉協點燃火堆祭祀天神。
百官依次站在隊伍之中。
最前麵的是天子劉協,後麵是丞相糜荏、三公,以及兗州牧曹操……而本應站在曹操身旁的袁紹,卻在此時悄無聲息退後十餘步,隱藏到再後頭的人群中。
因為大部分人的心思都放在登封台上,極少有人發現袁紹的小動作。
糜荏倒是覺察到了,僅是輕描淡寫瞥了他一眼,隨即收回目光,隻當是在看跳梁小醜。
袁紹無端緊張起來。
他的手心冒著汗,在心中默默倒數:三……二……一!
一想到接下來就能看到前排的所有仇人,在震天雷的轟炸之下成為血肉模糊的屍體,往後將來再也不能跳出來與他作對。而他能坐擁漢室江山,帶著剛出生的外甥號令天下……
袁紹整個人都在興奮的顫抖著,眸中神色也變得激動而瘋狂起來。
炸吧,炸吧,快點爆炸吧!
他心中呐喊著,嘶吼著,卻見前方燔柴祭天順利進行,一切安靜從容,什麼都沒有發生。
袁紹:……???
怎麼回事,預想中血肉橫飛的場景呢?糜荏哀嚎求救的場麵呢?他的震天雷呢,怎麼還不爆炸?
難道這批震天雷出問題了?袁紹思索著,下一瞬又飛快否決了這一想法。工匠們試驗過多次,甚至還在外殼上包了油布,以免被雨水淋濕。
難道是被看穿了?袁紹深吸一口氣,臉色驟白。不可能!自己的布局如此周密,誰會想到他將震天雷埋在登封台之下,打算將前麵十餘人一起炸死?!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等待震天雷爆炸。
可直至燔柴祭天燃至尾聲,震天雷都沒有絲毫動靜。
袁紹麵上從容鎮定已完全消失,隻餘滿心煩躁焦急!恨不得馬上就衝上去,查看震天雷是不是出了問題?
劉協卻對此一無所覺。
他們商定除去糜荏的步驟,是在這之後的幾步,便從容舉行封禪儀式。
但就在祭天禮畢,前排眾人退後、劉協登封禪台、袁紹下意識上前幾步後,意外發生了。
——隻聞轟的一聲巨響,響徹整個山巔!山邊光武帝當年堆砌的巨石堆被炸成碎塊,飛沙走石拍打在天子劉協與袁紹臉上、身上,將兩人打的慘叫連連。
百官被嚇了好大一跳,也顧不得這是在封禪,回過神來就大喊道:“有刺客——護駕!”
“來人,保護陛下!”
“陛下受傷了,快來人啊!”
“太醫令何在,快上來為陛下包紮傷口!”
場上一片淩亂,周遭護衛迅速圍攏而來,將劉協與他身後的百官保護的滴水不漏。
所有人嚴陣以待,周遭卻寂靜如墳,沒有絲毫動靜。
前去巨石堆檢查的衛將軍回來稟報道:“陛下,沒有刺客,沒有機關,這巨石……巨石忽然就自己裂開了!”
沒有刺客,沒有機關。巨石自動碎裂打在天子身上?!
百官齊齊倒吸一口冷氣,與周圍之人相視一眼,紛紛在對方瞳眸看見自己驚恐的表情。
這,這豈非是代表,上天不滿陛下封禪,降下神罰?!
一時之間,百官懼怕自己得罪上天,愈發不敢說話。
等到太醫令替劉協臉上好幾道傷口止了血,劉協總算從懵懂狀態回過神來,眼神淬了毒般瞪向另一邊的袁紹。
卻見袁紹比他慘多了。
——當時袁紹與他的麾下,正好就站在巨石堆與劉協的中間,自然被砸的比較狠。袁紹後背甚至還被一大塊碎石狠狠砸中,砸的他吐出一口血,撲倒在地。
劉協:……???
此事究竟如何發生,他百思不得其解!
隻能深吸一口氣轉向曹操,語氣狠戾、森然:“曹州牧,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曹操心下一凜。
封禪之日發生這樣的大事,天子完全可以降罪誅殺他們。
他方才去巨石堆檢測過一番,爆炸之後空氣中還隱隱有刺鼻的味道,便知道擊碎大石的並不是天降神罰,而是震天雷。
可是震天雷唯有糜荏才有,他為何要這麼做?
他下意識看向糜荏,見他麵上神色淡然,卻搖了搖頭,便恭敬道:“陛下,臣不知。”
他在劉協大怒前撇清自己:“臣未曾參與整理登封台,一切都是袁州牧布置。”
“你——”劉協思及他與袁紹密謀之事,登時無話可說。
一旁袁紹悠悠轉醒。
他茫然看著圍在他身邊的麾下,“哇”一聲吐出口中殘留的鮮血,虛弱道:“孤,孤是怎麼了……”
逄紀臉色發青,顫抖著聲音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字。他知道今日之事不可能善了,袁紹的野心與罪惡已暴露無遺。
袁紹如遭雷擊,不敢置信地看向糜荏。
他終於想到了關鍵點,臉色大變:“糜荏,是你的這些護衛?!”
“是你做的對不對?!”
天子登頂岱山之後,沿途守衛皆是朝中禁衛軍。袁紹留在此地的將士全部撤離,免得被糜荏看出異心,前功儘棄。
但他早就在封禪台埋了足夠的震天雷,隻要劉協燔柴祭天,火線便會點燃下方的震天雷,足以將最前麵的劉協、糜荏、曹操等人,全部炸到血肉模糊。
可是現在,封禪台沒有爆炸,炸掉的是山邊壘砌的巨石。
是糜荏將封禪台下的震天雷,挪至巨石處!
糜荏瞧著他扭曲的麵色,好整以暇笑了:“是我,沒有炸死我們,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百官原先還以為是天降神罰,卻不想這是糜荏所為,難以置信地詢問糜荏:
“糜丞相,您為何要這般做?”
“您在封禪之日行這般罪事,是要毀了朝廷嗎?”
“丞相您怎會如此糊塗啊!”
“……”
不少人聽的這幾句話,以為知曉了全部真相,你一言我一語地譴責起糜荏來。
荀彧哪裡想到這些人如此沒有腦子,隻會人雲亦雲。明明是子蘇救了他們,卻隻因一句話而誤解子蘇?!
他麵色一寒,怒極大喊道:“住口!”
“彆氣,”糜荏見人都氣得滿臉通紅了,拍拍他的手哄道,“衛將軍,先疏散護衛,剩下的你來說。”
衛將軍領命:“是。”他令護衛們各自回到原地,隻餘十餘人小隊守在糜荏身邊。
“陛下,諸位同僚,臣在兩日前於登封台下挖出一批震天雷,”衛將軍道,“正是逆賊袁紹埋下去的。”
他命麾下將那批震天雷帶出來,擺在劉協麵前:“這些數量,足夠您在燔柴祭天時,炸死當時前排所有人。”
“你說謊,這根本不是孤埋下去的!”袁紹掙紮著起身,大喊,“誰不知道震天雷隻有糜荏才有,這分明就是他埋的,意圖嫁禍於我!”
“陛下,你一定要相信我,不要被糜荏蒙蔽!”
劉協死死瞪著這批震天雷,沉默無言。
現在,他的腦子裡一片混亂。
他與袁紹密謀是要用震天雷殺死糜荏,所以場中一定會埋著震天雷。可若衛將軍說的沒有錯……
袁紹是真的,要將他也一起炸死嗎?
事情超乎他們計劃的發展,劉協原本腦子一團亂麻,但糜荏那番話仿佛為他從亂麻中找到一個開頭,讓他漸漸捋順了思路。
袁紹一直在助他不假,他原本以為袁紹隻是為了與糜荏爭權奪利。可現在一想,倘若糜荏沒有發覺此時,計劃當真按照袁紹所安排的那樣發展,那最得利的是誰?
不是他,而是袁紹!
他兵強馬壯且擁有震天雷,他的皇後懷的孩子亦有袁家血脈!若他出丁點意外,袁紹回京後隻需立尚在繈褓中的幼兒為帝,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把持朝政!
劉協思及此,腦袋一陣發暈,甚至差點戰立不住。
一旁的袁紹還在大叫,糜荏揮手,衛將軍便拔出刀劍,率領禁衛軍們包圍袁紹。
“誰能揭發袁紹罪行,孤便赦免他,”糜荏的目光掃過袁紹,以及他身旁欲言又止的從事逢紀,“想好了說。”
“你以為我的麾下,如同曹操的陳宮、張邈那樣不忠誠嗎?!”袁紹猙獰大笑,“還輪不到你收買我的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