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長夏的身體有些僵,也許是蹲在地上太久,和時瑤對話,令他快要支撐不住。也許是時瑤的話裡的內容太過瘮人,令他產生了不適。
但不管是哪一種,都讓殷長夏冒出了冷汗。
時瑤眼神微閃,仍在繼續陳述:“墓碑上寫著的話,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隻有最簡單的一句——活著的皮,是賈誠的事,讓我一下子回過神來了。”
“如果皮還是活著的。”時瑤空洞的眼神,終於敢和殷長夏對視,“那我們如何能判定這具軀殼的內裡,不是倀鬼,而是我們自己呢?”
殷長夏:“……”
的確無法判斷。
好一個魔幻世界!
時瑤眼瞳裡綴滿了淚水:“一想到這裡,我就不敢接近時鈞,我害怕自己早已經被剝了皮,等到每天淩晨一點,把皮一脫,就成了倀鬼。”
“不要混亂。”殷長夏隻說,“你晚上被倀鬼襲擊過,你覺得倀鬼會襲擊自己的同伴嗎?”
時瑤搖了搖頭。
殷長夏:“你現在需要擔心的是,時鈞成了倀鬼。”
時瑤立即站起身:“不會的!”
殷長夏道出了她內心最大的恐懼。
她抓撓著自己的頭發,一遍又一遍的陳述:“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這樣的話,仿佛不是為了反駁,而是為了給自己植入這個意識。
殷長夏沒有說話,這種事情隻能靠自己渡過去。
況且他也是猜測,並沒有拿到實質證據。
殷長夏想起自己剛剛說的話,表情頓時凝固。他仿佛是想到了什麼令人恐懼的東西,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像是缺氧那樣。
他死死的扶著自己的額頭,才沒讓自己倒在地上。
汗水打濕了發絲,順著他的下顎滑下:“時瑤……”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像是隔了層霧氣一樣,虛弱的飄向了那邊:“我剛才說,倀鬼不會襲擊同伴,對吧?”
時瑤點了點頭。
殷長夏:“可……倀鬼也不會做無用功啊。”
時瑤怔在原地,內心一個可怕的想法湧了出來。
殷長夏一字一句道:“倀鬼的目的是減少玩家,王昆早就已經中了腐屍毒,他為什麼還要把第一目標選為王昆!?”
如果沒有記錯,王昆是第一夜被襲擊的對象!
時瑤渾身一震,突然倒吸一口涼氣:“我打倒了宋香如,就、就是穿宋香如皮的那隻倀鬼,如果倀鬼的數量是兩隻,為什麼沒有叫同伴來救他?”
蹊蹺了。
殷長夏連忙站起身,不顧久蹲而發麻的腿部,找出了紙筆,將桌子上的東西拂開,開始了信息整理。
一、上一批玩家拚死留下的信息——控製玩家數量。
二、莉莉安多次分化玩家和考核官,把考核官的地位捧到極高,這是其他遊戲裡從未有過的。
三、地獄是天堂,天堂是地獄。
殷長夏細想了遊戲公布的任務,和莉莉安公布的任務。
有一定範圍的重合,他們便下意識的覺得是遊戲的代言人了嗎?
可遊戲卻從未把考核官的身份捧到這樣畸形的地步啊。
殷長夏停下了筆,摸摸在心裡加了第四條和第五條。
四、四位考核官將在夜晚扮演boss。
五、館長所畫的那幅畫,天堂是地獄,地獄是天堂。
作為考核官,隻能在白天捉出倀鬼,晚上並不能殺他們。
但殷長夏推測出,這是指的前三天而已。第四夜他會成為boss,就可以做到。
什麼是反派boss?
反派針對的是什麼人?
殷長夏想,他大概明白了。
如果真的按照這個流程下去,第四夜將會是倀鬼的天堂,玩家的地獄。
而且倀鬼所穿的玩家的‘皮’還活著,作為反派boss,如果對倀鬼下手,的確算得上是屠殺玩家!
解出來一部分了。
為什麼考核官的行動時間,會和倀鬼一樣。
這就是答案。
或許到了第四夜,被嚇的不光是倀鬼,還有沒有被倀鬼禍害的玩家。
畢竟考核官的任務,不能告知他人。
殷長夏腦子發甕,好像有一種思考過度的餘韻,伴隨著答案的浮現,又有種解開謎團的爽快。
殷長夏掃視四周,樹屋裡塞滿了各類書籍和研究資料,地麵上擺放著水晶球、無數乾枯的藥材、將草藥碾碎的石質藥碾子、以及地上被蒙了灰塵的類似法陣的圖案。
他蹲了下來,用手碾開厚厚的灰塵,地板上的圖案才展現了一部分。
“你們說,這裡像不像招魂現場?”
血紅的、幾乎要刻入木頭裡的血痕。
時瑤:“……”
兩人開始搜尋了起來,企圖找到更多的線索。
之前殷長夏還沒來的時候,時瑤已經在這裡麵找了好一會兒,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她開始蹲在地上生吃兔子。
一想到這裡,時瑤整個人又不好了。
時瑤將一本書遞給了殷長夏:“上麵有關於血玉……”
這兩個字一說出口,終於拿到身體的裴錚,立即走到他們的中間,將那本書搶到手裡,迅速的翻閱了起來。
裴錚眼神陰鬱,他一定要解決身體的問題!
“血玉……”
“D館……”
裴錚緊抿著唇,看了良久,終於將所有線索理清。
他就說怎麼中古式的背景,連怪物也是類似腐屍、煉金人偶一類的,卻還有中式恐怖的倀鬼和血玉,原來是這樣。
殷長夏:“上麵說了什麼?”
裴錚本想把那本書給燒掉,他向來獨來獨往,還沒適應身邊有什麼同伴。
可轉念一想,自己的身體裡棲居了一隻邪物,還死活趕不出來……
有殷長夏在,得到血玉的機會才能被大大提高。
裴錚不情不願的說道:“拚圖上麵是有點信息,不過卻是講述了一段記錄罷了,得結合剛才發現的東西來看。”
裴錚背出了拚圖刻下的字——
“我的妻子,路易莎,我無比想念你。得知你去世,我悲痛欲絕。”
“所有人都在勸我,讓我走出去,可我總能聽到你日日夜夜的哭泣,這讓我如何忍心?”
“我看守著博物館,偶然間得到了一塊從東方而來的血玉,得以保存了你的屍體。”
“可我回來得太晚,你的屍體已經開始腐化。你那麼愛美,如果複生之後,一定會嫌棄這具身體吧。”
“放心,我會為你打造一具更加完美的肉身。”
殷長夏頓時惡寒:“那莉莉安他們……”
裴錚:“他們四具身體,都藏著妻子的某一片軀體。妻子的屍身被分散在他們的身上。”
有些人得到的是下肢,有些人得到的是手指,有些人得到的是軀殼,有些人得到的是頭顱。
館長執著於完美。
殷長夏:“……”
血玉是從屍體身上挖來的。一般是在人剛死的時候,將玉塞入他們的喉嚨裡,在墓裡經過幾百上千年,受怨氣滋養,再拿出來的時候就會成為血玉。
這口血據說是他們死前的最後一口血。
上不去、下不來,最後就進到了玉裡。
這枚血玉帶著上個屍體的怨恨,又被塞到了另一具屍體當中。
殷長夏不自覺的抖了兩下,這種執著可真是令人發指。
殷長夏:“D館就是存放妻子屍體的墓室?”
啟示之書一直沒寫D館有什麼,隻說A館是植物,B館是動物,C館是人外生物,現在這個謎題終於揭開了。
裴錚低笑了起來:“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去D館了。”
他一定要解決身體的問題。
沒有血玉,他會和所有鬼怪的契合都極高。
俗稱……
極其容易鬼上身的體質。
看裴錚對血玉如此執著,反倒讓殷長夏產生了幾絲好奇。
裴錚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想法,陰冷的警告道:“殷長夏,我倒是挺欣賞你的,但這種欣賞是建立在你是個聰明人上麵。”
殷長夏絲毫沒有被他嚇到:“我也挺欣賞你的,但前提是我們能愉快的合作。”
裴錚:“……”
殷長夏的反應倒是有些新奇,從來沒人敢在他麵前得寸進尺還提條件。
不僅沒有被警告到,反而要求愉快合作?
裴錚沒有發怒,反倒笑了起來:“敢說欣賞我的,你倒是第一個。”
一旁的時瑤渾身僵硬,生怕殷長夏翻車。
畢竟眼前這個人,全身都散發著不好惹的氣場,時瑤的態度莫名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然而令她震驚的是,這兩個人竟然很快就達成了共識?
時瑤一時間傻了眼,突然佩服起了殷長夏的交流能力。
殷長夏莫名收到了一旁的小迷妹目光,還躍躍欲試的想喊六六六。
殷長夏:“……”
他有什麼辦法?
不都是老婆鍛煉出來的?
饒是裴錚這樣的大佬,氣場都不一定有宗曇可怕。
殷長夏:[苦難磨煉人的意誌!]
宗·苦難·曇:[……]
[不滿?]
宗曇的語氣輕飄飄的,又有種落入耳膜裡的酥麻感,既危險又充滿了誘惑力。
讓殷長夏忽然想到誘惑船隻觸礁的海妖。
就算明知道是危險,也會有人不斷向前。
殷長夏:[怎麼可能?我那是自豪!]
宗曇語氣驟然變沉:[我可看不出來。]
殷長夏:[你不懂,這叫內斂,我深沉著呢。]
宗曇突然就笑了。
殷長夏沉默,覺得這笑聲真讓人心裡發涼,他現在是不是刀尖上來回蹦躂,都已經習慣了?
甚至想握住那刀尖,就算有些疼也是可以忍受的。
一而再、再而三,步步試探,得寸進尺。
三人在樹屋待了二十分鐘,沒有找到更多的線索,便打算等外麵那隻怪鳥離開,他們就離開樹屋。
然而怪鳥沒離開,殷長夏反倒生出了些許不適。
喉嚨很渴。
他吞咽著口水,總感覺自己全身的水分都在被蒸發,喉嚨起初隻是發癢,而後渴得竟有種砂礫摩擦般的疼痛感。
殷長夏眼前有些發黑,竟突然間瞧見,時瑤已經把手緩慢的伸到了角落裡的兔子身上。
不妙!
殷長夏立即說道:“快離開樹屋!是精神汙染!”
時瑤被這個聲音驚醒,發現自己的手又伸到了兔子那邊。
那可是被她啃了一半的兔子啊!
時瑤臉色泛白,像是觸電一樣猛地收回了手,喃喃的念了起來:“精神汙染,難怪我剛才……”
她的話說到一半,完全不敢在裡麵了,想要立即離開這個鬼地方!
怪鳥還守在外麵,殷長夏拽起角落的半隻兔子,正準備丟出去吸引怪鳥的注意力,卻被裴錚攔住:“不夠。”
他伸出手,借過殷長夏手裡的匕首,割破手掌後捏成了拳,使勁兒用力,鮮血便順著拳頭的縫隙滑落到兔子身上。
裴錚拿起了兔子,朝著窗口猛地朝外一丟。
怪鳥果然中招,一聲悠長而急迫的鳥鳴響起,便直直的追了過去。
三人不敢再浪費時間,抓緊著每一秒,連忙從離開那顆巨樹。
裴錚等在巨樹下方,不自覺的朝著殷長夏伸出了手,想要扶他下樹。
可剛一伸出手,兩人都沉默了。
殷長夏:“……”
裴錚:“……”
裴錚的臉頰一陣青一陣紫,隻留下了莉莉安做聯絡,飛快的鑽入到了叢林當中。
是那隻邪物!
它到底做了什麼!?
—
裴錚的離隊,早就是他計劃好的。
還是以於誌成的模樣出現,更容易引出倀鬼。
殷長夏和時瑤一直朝著水猴棲息地而去,那裡有著時瑤所說的,前幾批玩家的屍山。
他們既要完成B館的任務,又想從前幾批玩家的身上,找到一些線索。
裴錚獨身跟隨,離他們極遠。
在走到一半時,裴錚突然間停下了腳步,這幾顆石頭……似乎剛剛才遇到過。
裴錚冷笑:“嗬,道具。”
在這種空曠的地方模擬鬼打牆,想必難以維持多久吧?
裴錚:“還藏什麼呢?有話就直說。”
尹越等待了良久,總算是看到裴錚落單,他絕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殷長夏和裴錚聯盟,那將會是巨大的威脅。
他是算準了裴錚這種不合群的性格,不會願意和殷長夏為伍,更不會把他們之間的交談說出去。
如果不在這個遊戲殺死殷長夏,等待他的也是死路一條。
在這種危機之下,尹越選擇了冒險。
尹越操控著道具,飛去了一隻機械鳥,穩穩當當的停在了樹枝之間:“裴大佬想拿到血玉,為什麼不選擇跟我們合作?”
裴錚緩緩抬頭看向了那隻機械鳥。
“跟你們合作?”
尹越心臟狂跳,如果可以他絕不願意跟裴錚打交道,畢竟裴錚常年待在他們人人厭惡的‘深淵’十區裡。
尹越:“對,我們,寒鴉。”
裴錚:“說來聽聽?”
尹越鬆了一口氣,寒鴉好歹也是家園最龐大的組織之一,連裴錚也不得不給他們這個麵子。
尹越:“殷長夏絕不可能甘心隻當一個幫手,他也對血玉有所圖。”
裴錚:“我已經猜到了。”
尹越更加高興,有了裂痕就好,想必裴錚主動脫離隊伍,也是因為某個原因。
他顯然不願意受控製。
裴錚不合群,難以被馴服,也是A級玩家中的異類。
尹越借著機械鳥傳話:“陸子珩接手寒鴉,並不是所有人都信服他,底下遲早會爆發出來。我的目的雖然也是血玉,但並不會動用太久……”
裴錚似乎真的考慮了起來:“不會動用太久是多久?”
尹越:“七天。”
七天回魂。
裴錚微垂著眼眸,掩住了所有的情緒。
尹越操控著機械鳥,飛得更加接近:“殷長夏的身體,極其容易被他載物裡的鬼魂搶奪過去,現在是不是殷長夏本人都不一定。裴大佬知道,那些鬼魂最喜歡玩弄人心,不可以相信了……”
這是他的殺手鐧。
家園玩家全都深深知道那些鬼魂的秉性,和他們合作無疑是自尋死路。
裴錚:“有理。”
尹越更加興奮,他的目的是血玉,且堵住這個消息,不能讓陸子珩知道。
機械鳥煽動著翅膀,越飛越近,尹越的聲音從裡麵發出:“你可是那個裴錚啊,失去掌控權都沒能馴服你,你怎麼可能為了血玉,忍受在殷長夏身邊……”
話音剛落,一根絞絲便勒住了機械鳥,然後一點點用力。
機械鳥在變形。
尹越猛地表情一變:“裴錚,你……!”
裴錚:“你說要替我找血玉,你,比得過殷長夏?”
尹越拚命控製機械鳥掙紮了起來。
從變形的鳥嘴裡,發出了滋滋聲:“你和殷長夏合作,注定是一場危險!”
裴錚露出了笑容:“你覺得我害怕危險?”
尹越:“……”
裴錚:“我常年待在十區,判斷彆人的唯一標準,就是實力的強弱。”
尹越急促的說:“那寒鴉豈不是更……”
裴錚的笑容凝固了起來,又變得陰鬱:“你是聽不懂嗎?比起你,我更喜歡殷長夏啊。”
他的確不合群,也不會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
但尹越的做法,也觸犯了他的底線。
尹越:“裴錚,你會後悔的……”
機械鳥徹底損壞,變成了一坨廢鐵,砸落在了厚重的腐葉上麵。
伴隨著機械鳥的失靈,模擬鬼打牆的道具也徹底消散。
裴錚滿臉不爽的說:“你們還真是把我當成什麼善茬了?”
眼瞧著莉莉安那邊發來了消息,像是殷長夏和時瑤又找到了什麼線索。裴錚不得不跟了上去,很快便抵達了水岸邊。
這裡是水猴生活的區域。
而中心有一片孤島,外圍長滿了樹木,把裡麵那些堆積如山的東西給遮擋了起來。
瞧見裴錚,殷長夏趕忙拿起一顆拇指大的果子走了過去,吃下這東西以後,周圍的瘴氣就影響不到他們了。
殷長夏:“張嘴。”
裴錚一臉‘你在開玩笑’的表情,還帶著幾分不屑。
然而殷長夏剛一說完,自己竟然真的張開了嘴。
自認非善茬的裴錚:“……”
裴錚的眼睛都紅了,氣得一度咬牙切齒。
該死的邪物!
難道是想替殷長夏馴化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江聽雲:聽說契合的身體,會影響到我們。
裴錚:……
內心仿佛住了一條狗。